長安大明宮,風涼殿。
大宮女雲蘿迎上前替步入殿中的東平公主脫了臂上長帔,扶着她在榻上坐下,忙吩咐左右:“把簾子都放下來,冰盆再加一個。”又問旁邊侍立的小宮女,“冰酪呢?還不快快端上來!”
感受到殿中的陰涼將外面暑熱逼退,東平公主吐了口氣,她方纔卻是帶着煙蘿、岫蘿兩人去了一回含冰殿,論理如今嘉城公主的生辰更近一些,可是暑天裡面依舊冷冰冰得毫無一絲人氣的清思殿別說她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就是嘉城公主的胞兄瓊王,上回得豐淳准許前去殿中試圖說服嘉城都沒能待太久。
東平公主百無聊賴,便時常往旁邊的含冰殿裡去,昌陽公主如今喜形於色,一面用心的調養氣色肌膚,一面心情大好,哪怕任秋之事都不能阻止她這份喜悅。再想一想元秀也興致高昂的學着騎射,往下的兩個妹妹,利陽年紀小,雲州呢住得遠了些,而且她這幾天似乎也常出宮遊玩,一向喜靜不喜動的東平不免有些傷神。
接過冰得恰到好處的酪飲,東平無趣的吃了幾口,便擱下了琉璃碗,問左右:“元秀、雲州她們今兒都出去了?”
“是呢,元秀公主帶着人說是去原上了,雲州公主則說想去坊市裡面看看有什麼新奇的東西沒有。”雲蘿笑着道,“阿家若是嫌宮裡悶,不如也出去走一走?”
她知道東平這段時間心情都不是太好,畢竟宮裡挑選駙馬已經頗有一段時間,作爲三位待嫁公主裡面年紀最長的一位,東平公主卻遲遲定不下人選,宮內宮外已經有了一些謠言,昨天皇后還特意請了東平過去,話說得客氣,是問東平是否需要再召些新人進宮來相看,但意思裡面已經有些她過於挑剔。
在父親手裡過日子與在兄嫂手裡過日子究竟是兩回事,東平公主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她究竟心中委屈,豐淳與王氏給她的名冊上面,也不是沒有出色的人才,可是最出挑的——譬如韋造之子,以才名動長安的韋維端,哪怕身邊人不提醒,東平也不會傻到越過了元秀去選他。
這韋維端,在韋華妃進宮前,就被王氏召進宮讓她看過,一表人才,又是韋造嫡長子,在長安頗負才名,豐淳對韋造的倚重比當初憲宗皇帝對杜青棠的倚重也差不了多少,此人說不是豐淳爲元秀預備的駙馬人選之一,誰會相信?除非元秀當真下降給那個賀夷簡!
想到這裡,東平心裡卻是一動,揮退了小宮女,只留下名字裡有蘿的幾個心腹,低聲問道:“九妹這段時間去原上可有遇見過賀夷簡?”
“回阿家,元秀公主從端午後也有幾日沒去過原上了,怕是要等她今兒回來了纔好打聽。”雲蘿最先反應過來道。
東平沉吟了一下:“如今長安可還在議論九妹嗎?”
“坊間這會似乎更多關心任秋之案……”
“任秋案啊……”東平嘆了口氣,“三哥似乎明日就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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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一行明日才能抵達,先趕到的瓊王夫婦卻正在長安瓊王府裡嘆氣。
“大王,此事皆是三哥落在外面的那一位弄出來的,咱們自今上登基後便遠避南方,如今纔回來,也是爲了六妹,卻怎麼又扯上關係了,大王又何必爲此事煩惱?”陶景年見瓊王愁眉不展,不由溫言撫慰。
瓊王李儼只比豐淳小一歲,如今廿三,他的長相很像憲宗皇帝,因着他與嘉城公主的生母羅美人是個容貌與位份十分相宜的美人的緣故,可能比憲宗皇帝年輕時還要俊美一些,皺眉時也顯得英氣勃勃,相比之下豐淳雖然長的也不差,但因文華太后早喪的緣故,氣質之中總有一分陰沉在,李儼卻顯得陽剛開朗,也難怪憲宗皇帝會有幾年很是猶豫。
畢竟對於那位一心想要振興夢唐的帝王而言,豐淳那樣給人陰鬱的繼承者到底不及李儼這樣的看着心情好。何況,前者還與杜青棠之間結有仇怨。
陶景年對這個丈夫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唯一的遺憾也就是憲宗皇帝終究沒有狠下心廢棄豐淳,讓曾經享受過長安衆星拱月待遇的瓊王妃如今仰望蓬萊殿時心底究竟有些委屈。
“此事發生的時間與涉及之人都太過巧合,不可不防。”李儼的脾氣一向很是不錯,此刻儘管滿心憂慮,但依舊耐心向妻子解釋,“三哥的這個私生長子雖然因三嫂的緣故沒有姓李,但與其母一道養在別院,宗室裡面知道的人其實不少,他被迷神閣那娼女迷住是半年前的事情,兩下里好端端的,偏偏在我與三哥因各自的胞妹回長安時出了事,我豈能不多想?”
他這麼一說,陶景年細細想了想,也不禁變色:“難道今上他……”
“噓!”儘管室中無人,李儼還是皺着眉示意她噤聲,使個眼色,“今上仁慈,你不可胡說!”
陶景年舉袖掩住了口,卻拿手沾着茶水在桌上飛快寫了三個字,詢問的望向了李儼,李儼來回踱步的動作一頓,沉吟片刻,卻搖了搖頭:“這樣太過招人眼目了。”
“我隨大王遠離長安已經數年,如今回來雖然是爲了六妹,但也不可能天天跑到清思殿去,哪有做女兒的不回家探望父母的道理?”陶景年勸道,“若是爲了避嫌不去反而惹今上不喜呢。”
她寫的名字,自然是杜青棠。
李儼想起這個人縱橫憲宗一朝的捭闔,幾乎就要同意,但他很快冷靜下來:“就算如此,你卻拿什麼藉口去靖安坊?杜家五房如今只有玢國公與杜拂日兩人,玢國公夫人早逝,五房的兩位女郎都已出閣嫁去了東都,杜拂日也尚未娶妻……”
陶景年只是杜家的外甥女,夢唐風氣開放是不假,她硬要去五房拜訪杜青棠原也沒什麼,但這樣豐淳必定生疑——而她提出向杜青棠求助原本就是爲了能夠從杜青棠那裡得到消除豐淳疑慮的辦法。
“我可以請母親私下藉着送東西詢問一二。”陶景年思忖了下,復提議道。
李儼正要回答,門外卻傳來輕叩聲,他有些不喜,不悅道:“什麼事?”
卻聽一個清脆的聲音回道:“大王,女郎忽然哀哭不止,奴試着她額上滾燙,求大王前去看看!”
“青娘?”李儼和陶景年對望了一眼,皆吃了一驚。
外面使女說的女郎正是李儼如今膝下唯一之女,小字青娘,雖然是侍妾所出,究竟是頭一個孩子,加上她也只是個女郎,影響不到陶景年以後的子嗣地位,所以陶景年也樂得賢惠,許她養在了侍妾身邊,平素也表現得很是疼愛,如今當着李儼的面自然更要顯得驚訝與慌張。
陶景年跟在李儼身後就向青娘與侍妾所住的院子走去,才進院子,覷見裡面亂成一團,便厲聲道:“慌什麼!醫者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