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是懷疑母后與外祖母私下說了什麼機密之事,卻被四哥亂跑偷聽到了?所以母后下手謀害了四哥?”元秀喃喃自語。
玄鴻輕輕一笑:“你四哥那時候纔多大?說是四歲,其實啊實打實的出孃胎也才三年罷了,我說了,他也不是特別聰慧的孩子,尋常三四歲的孩童在那時候哪裡能懂什麼偷聽?他若聽見你母后的聲音,早該叫起來了。是乳母……李佳跑出去,那兩個小宮女在外面等候吩咐,他的乳母可是陪在身邊的!既然是獨自陪着你四哥到蓬萊殿來,豈能不是顯昌郡夫人信任之人?她又怎麼會被你四哥騙倒,貿然放他出去呢?”
元秀悚然一驚:“三姑是說,四哥之所以會離開偏殿,是乳母慫恿?”
“蓬萊殿你也不是沒去過,你可還記得,偏殿的窗有多高?”玄鴻瞥了她一眼,悠悠問道,“三週歲的孩童,又有多高?而且那窗下,栽種着玫瑰花叢,可是有刺的,你四哥那個年紀,就算他能夠避過了兩個小宮女的看守,翻出窗外,若沒人抱着他或掩了他口,被那些刺扎到了,豈有不哭泣出聲的道理?”
“那……乳母此舉到底是何人指使?”
玄鴻沒理會她的疑問,只道:“你四哥的屍身從太液東池撈上來後不久,顯昌郡夫人就傳出自縊身亡的消息,那個時候我還在宮裡,還沒出嫁,與你父皇甚是親近,擔心他傷痛過度,所以前去安慰,卻看到……他將你四哥停靈之處的人都打發了出來,獨自在裡面,將你四哥的斂服都脫了,查看他的身體。”
她深深看了眼元秀,“你四哥身上,肘、膝有幾處磨傷的痕跡,周身並沒有被玫瑰樹叢刺傷的跡象,你父皇他,看得非常清楚!”
“這樣豈不是說明,我母后是無辜的?”元秀輕聲道,“她與父皇的關係,又怎會變壞?”
“沒有刺痕,只能說明你四哥並非獨自跑出偏殿,而是有人接應,甚至是慫恿!”玄鴻悠悠說道,“你四哥那時候與蓬萊殿許多宮人的熟悉,這裡面隨便一個拿塊糕點站在那窗下引他過去,再把他抱出去,只說帶他去見你母后,或者說帶他去哪裡玩耍之類,你想他的年紀可會懷疑?”
元秀不解道:“可我母后做什麼要去害他?三姑也說了,四哥他並不算特別聰慧,得父皇的寵愛是因爲他生得與父皇相似,生母連個才人的位份都沒有,更別提什麼外家之勢,我母后是父皇原配嫡妻,當時懷着我五哥,也已經斷出是男孩,又怎會去對四哥不利?難道就因爲父皇對他這點子寵愛不成?”
“先帝親自去那窗下查看過,然則當時天氣炎熱,你母后又懷着身子,所以蓬萊殿裡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四處潑上水,他去查看時,那裡已經重新澆過了水,難以尋找痕跡,但據潑水的內侍所言,他似乎看到有幾株花葉被踐踏過,爲此他還特意將那些部分折去,免得顯得不精神。”玄鴻平靜道,“問題是,那內侍指給先帝所看的地方,是花叢外側,而不是內側,那叢玫瑰花樹,是緊挨着殿牆生長,寬達三尺,因殿窗的高度之故,如果無人幫助直接從殿中翻窗而出的話,哪怕是那乳母,必然也要先踩到一點內側的花枝,才能跳到外面的宮道上。而踩踏過的痕跡是外側,這就說明,殿外確實有人接應!”
元秀默默聽着。
“而蓬萊殿各處守門宮人都發誓那日只有信王與其乳母來過,絕無任何外人。”玄鴻道,“所以這個接應信王與其乳母離開偏殿的人,必定是蓬萊殿內之人,你母后,又怎麼脫得了關係?”
“四哥和其乳母留在了偏殿等候,這是母后的貼身大宮女茜雲安排的,連侍奉他們的兩個小宮女,也是茜雲吩咐留下的,茜雲是母后心腹,母后若要悄悄帶走四哥以及他的乳母,何必如此費事?何況那時候是四哥總是主動往蓬萊殿上跑,可見他對母后已經生出依戀,在這種情況下,母后若要叫他悄悄兒的瞞過人眼目再去,四哥必定也肯照做,又何必如此麻煩?”元秀挑眉道,“這個道理,四哥當時不明白,他的乳母又怎會不明白?”
玄鴻淡淡一笑:“你都能想到的事,你父皇母后包括你外祖母還不明白嗎?所以,你四哥的乳母並顯昌郡夫人,都死了!”
元秀失聲道:“死無對證就能全怪我母后?”
“不是怪你母后,而是因爲死無對證,雖然你父皇斷定此事是你四哥貪玩纏着乳母跑了出去,自己溺斃,然後顯昌郡夫人悲慟過度,自縊而亡,算是做了定論,可私下裡,人人都說你母后終於誕下嫡子,因此開始着手對付其他妃子所出的子嗣,李佳近水樓臺,又與嫡子年紀相近,又得你父皇另眼看待,所以他是第一個。”玄鴻垂下眼簾,淡淡道,“而且當年的彭王也被扯了出來——你可能不知道,彭王出生時十分健康,他死得時候,也是頗有些蹊蹺,那時候,你母后和王氏的關係很好,在他出生後,不時去探望,後來彭王就死了,雖然他死時你母后不在場,可信王死後,宮裡就傳出了話來,說彭王、信王都是因爲親近了你母后纔會死的,而沒被你母后親近過的,如代王、齊王就平安無事。”
元秀喃喃道:“然後呢?”
“你母后知道你父皇並不糊塗,而且謠言沸沸,她當時剛剛誕下你五哥,一腔心思都用在了他身上,也沒精力去多管,而且這種事情又怎麼闢謠?”玄鴻悠悠道,“衝突是在你五哥滿周時發生的,那時候你五哥已經開始學語習步,被你母后調養得很是健壯,理所當然的,你母后要求立他爲太子——那時候,代王已經能夠騎着小馬跟在你父皇身後去射獵了,崔家又是世家大族,當時郭家雖然看似勢大,可你外祖父與忘憂並不和睦,相反博陵崔氏倒有幾個人是支持忘憂的,你母后擔心夜長夢多,想要儘早爲你五哥爭取到名正言順的地位,也是她一片愛子之心。”
元秀臉色一變:“我記得,五哥被立爲太子,似乎是我出生前不久的事?”
那也是,建英初年,郭守爲膝下長女和幼女愁煩,求問長生子的時候!
玄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緩緩點頭:“你父皇,拒絕了你母后的請求,只說,此事容後再議!”
“他這麼說的話,豈不是叫謠言更加塵囂甚上?”元秀怔了怔,輕聲道。
“你母后的性格其實看你五哥就知道了。”玄鴻眼中閃過微妙之色,“她爲人大氣,極具母儀天下的風範,而且頗有謀略,你父皇在她去後一直沒有立繼後,連王氏都始終只得惠妃之位可知,你父皇對她作爲皇后其實是很滿意的。”
元秀沉默不語。
“但她有一個致命的弱點。”玄鴻閉上了眼,“她疑心太重,而且不喜開門見山,認定的事情,無論怎麼解釋都沒用。倘若,倘若她當初像你這樣,有什麼問題便直截了當的提了出來,或者事情未必會像後來那樣了……”
元秀敏銳的察覺到了她話中之意:“三姑是說我母后的甍逝……”
“你五哥不喜歡王氏的原因就在這裡——你母后去前,他看到王氏從立政殿的寢殿之中走出來,然後宮裡有謠言,說有人違反了先帝之命,將郭家的下場透露給了你母后,導致她難產去世!”玄鴻平靜道,“事後,宮中也沒有人因此受罰,所以你五哥認爲,那個人是王氏!這也是他不喜如今的王皇后的原因,畢竟昭賢太后是王皇后的族姑。”
元秀臉色瞬間慘白。
“三姑,你在撒謊!”她以袖遮面,片刻後,卻忽然放下袖子,似笑非笑道,“因爲我記得,母后早產的那一日,五哥是和父皇一起趕到立政殿的,那之前,他本被父皇帶在甘露殿裡批改奏章,到了立政殿後見殿上因爲母后早產亂做一團,他擔心我被嚇着,所以悄悄把我帶去東宮,那天其他事情我雖然不清楚,但我可記得他抱着我一路步伐如飛,衝到東宮正殿,將宮人統統趕了出去,摟着我無聲落淚……一直到父皇使人來傳我們!卻是怎麼看到昭賢太后進立政殿的寢宮?立政殿與甘露殿可不像紫宸殿和蓬萊殿一樣隔太液池相望,還能站在紫宸殿的高處遠眺,或者有可能窺探到進出蓬萊殿的人,從甘露殿後到立政殿,有宮牆隔斷不說,中間還有花木假山,五哥哪來那麼大的本事?”
玄鴻皺了皺眉,道:“那麼,是我記錯了,是別人看到王氏,告訴了你五哥。”
“三姑你說的不對。”元秀打斷她的話,目光明亮猶如星辰,卻透着隱隱的寒意,“你是故意這麼說的,方纔你講述時有個人,你提到時很自然,但說出之後卻不自覺皺了下眉,似乎有些懊惱……杜青棠!在我母后甍逝這件事裡,他做了什麼?”
玄鴻臉色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