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祠堂再也不復剛纔喜氣洋洋的氣氛,整個村子上空都瀰漫着一股壓抑的氣氛,包括陸家那位老祖宗在內,陸家所有上得了檯面的老人都端坐在祠堂下的庭院裡面,一溜二十幾張椅子,上面坐的無一不是白髮蒼蒼的老頭兒。
這些都是陸家的長老級人物,就連貴爲族長的陸績也只能坐在下首,靜靜的聽審,卻還沒有開口的權利,至於關索那更是別提了,早被陸家人請到別處安歇去了。
陸遜瑟瑟發抖的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白天那件光鮮的暗紅色錦袍已經被扒去,陸家老祖宗擡眼看着陸遜,眼睛裡爆射出嚴厲的光芒,“陸遜,說,這一切到底是誰指使的,績兒明明沒有死,你爲什麼宣稱他去世了,你是不是覬覦他族長的位子,暗中加害於他,是也不是?!”
老祖宗沒說出一句話,陸遜的身子就會忍不住顫抖一下,腦海中千絲百轉,冒出來無數個念頭,他一度想要把自己和孫權合謀的事情給說出來,但是最後,他卻還是否決了自己心中這個想法。
陸遜是個聰明人,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的道理任誰都明白,這種事情自己要是傻乎乎的承認了,那可不是坐牢的問題,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陸遜聽到老祖宗的話,磕頭如搗蒜,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喊道,“老祖宗明鑑啊,我怎麼會害小叔呢,冤枉,大大的冤枉啊。”
見到老祖宗還是一動不動,冷眼看着自己,陸遜心裡面暗罵了一句老狐狸,這些老傢伙都成精了,油鹽不進,哪兒能這麼容易的就糊弄過去。
陸遜無法,只好把目光有轉向了邊上的陸績,陸遜幾乎是用爬的跌跌撞撞的跑到陸績身邊,緊緊抱着陸績的大腿,不住的求饒道,“小叔,小叔,求求你,救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救救我吧。”
陸績見到陸遜這幅樣子,心裡當然有些不忍了,別看自己名義上是陸遜的叔叔,但是年紀比陸遜還小了好幾歲,自己從小就體弱多病,家族的事務,多虧了陸遜幫忙才能支撐到現在的。
陸績實在是不敢相信自己這個兄弟一樣的侄兒會狠下心來對付自己,陸績想到這兒,心裡面便已經有了主意,他彎腰把陸遜給扶了起來,對族中幾位長老懇求道:“老祖宗,昔年父親曾對孩兒說過,家和萬事興,我煙水陸門傳承百年,豈能做那種同室操戈的醜事,我相信陸遜他不會加害我的,您就饒了他吧。”
陸績雖然年幼,但卻是陸家的族長,他的意見還是有那麼點兒分量的,陸家老祖宗聽到陸績這話,眼睛也有些遊移不定,看了看陸績,再看看地上跪着的陸遜,畢竟自己等人也沒有足夠的證據能證明陸遜就是加害陸績的兇手。
見到陸績願意替自己說話,陸遜的心裡頓時一喜,陸績這小子雖然看不起他,但是陸家這幾個老不死卻是很喜歡他的,果不其然,老祖宗沉默半晌,卻也只能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嚴厲的看着地上的陸遜,“陸遜,我不知道這件事情到底和你有什麼關係,但是你給我記着,陸績纔是陸家的家住,過去是,現在是,以後也一定還是他,你最好不要有什麼非分之想,知道麼?”
張昭張紘兄弟倆靜靜的坐在馬車上,張紘看着閉目養神的兄長,幾次想開口說話,可是看到哥哥這樣子,心裡面的話也只能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一直等到了家裡面,張昭揮手讓下人都退下了,這才淡淡的看着弟弟,“二弟,我知道你心裡面有疑問,你是不是覺得,我這麼幫助陸家,得罪了孫權得不償失?”
沒想到大哥早就看出自己心裡面的想法了,張紘沒有絲毫隱瞞的意思,直截了當的點點頭,的確,這就是他一路上都沒有想明白的事情,陸家雖然重要,但是在張紘看來,實在是沒有必要因爲一個小小的陸家而得罪了孫權的,畢竟他可是江東的主人。
張昭聽到弟弟這樣說,卻是不屑的冷哼了一聲,“二弟,你把這件事看得太簡單了,陸遜一個旁支弟子,要是後面沒有人支持怎麼可能坐上家主的位子,我看這件事情十有八九就是孫權在後面搗鬼,想假借陸遜之手,控制陸家!”
張昭果不愧是官場上混了幾十年的人精,這裡面的彎彎道道一眼就被他給看了出來,聽到哥哥這話,張紘在也坐不住了,驚訝的叫出聲來,“怎麼,怎麼可能!孫權要陸家,他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孫權的家族也就是富春孫家,準確意義上來說,並不是江東的本土家族,當初孫策入主江東,從一開始就是受到江東各大世族極力反抗的,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廬江大戰,時任廬江太守的正是陸績的父親陸康,孫策攻破廬江後,放縱兵士,劫掠城池,把個陸康活活給氣死了。
吳郡四姓同氣連枝,陸家受到重創,激起了江東各大家族對孫策的反抗,而孫策呢,小霸王的名頭卻也不是白叫的,好啊,你既然不服從我,那老子就把你丫的給滅了。
僅僅一年的時間,被孫策滿門屠戮的吳郡大族就不下萬人,孫策的殘忍,嗜殺最後給他造成的後果也是致命的,在吳郡、會稽一帶有一個有名的道士于吉,聽說孫策這種行爲後,就用仙法將孫策嚇死了。
孫策死後,孫權聽從周瑜的建議,重用江東士人,努力協調好和江東本土勢力的關係,經過幾年的試探,接觸,大家也看出孫權和他那個嗜殺的哥哥不一樣,便也慢慢放下心來,相繼有大家族的官員到江東朝廷裡面任職。
但是今天陸家宗祠這件事情,卻讓警覺的張昭發現了一點兒問題,張紘聽到哥哥的提醒馬上也反應過來了,張家兄弟倆都不是傻子,既然孫權能在陸家安插人手,那難保張家沒有,顧家沒有啊。
張紘一想到自己每日的一舉一動很有可能都被孫權看在眼裡,他就恨得咬牙切齒,“大哥,我還真沒看出來,當初還決定孫權這小子挺不錯的,竟沒想到,該死的,這小子居然比他那個死鬼哥哥要厲害多了,要不是這次被他露出了個破綻,我們還一直被矇在鼓裡呢,大哥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張昭的食指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敲打着,過了許久張昭突然長嘆一聲,“高高啊,這孫權果然是個人物,居然隱忍了這麼久沒被看出來,這些年孫權重用寒門,相繼提拔了魯肅,諸葛瑾等人,開始我還未曾在意,竟沒想到他用意這麼深,晚了晚了啊!”
看到張昭這一臉悔恨莫及的樣子,張紘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大哥這到底是怎麼了,不過是魯肅他們幾個沒根基的寒族而已,用得着如此驚慌麼,“大哥何須如此,魯肅幾人如今最大者位不過長史,怎麼着也不能撼動我四姓的地位吧?”
張昭見到弟弟居然到現在都沒看清孫權的用意,不由得搖搖頭,“後繼無力啊,你我兄弟二人如今都是六七十歲了,在這位置上還能幹幾年,等我們一退下來,整個江東可都被魯肅他們佔據了,到時候,這江東何來我四家的位子?”
聽到張昭的話,張紘也明白過來了,家族子弟要不年紀尚幼,要不都還在地方上打基礎,沒有個三五年,上來也沒有用,當初張昭這樣做是爲了避嫌,如今想來卻是大大的失策啊。
張紘這下也慌了神了,享受慣了高高在上的榮耀,要是讓他突然從那份高位上面跌下來,卻是怎麼也捨不得了。
張昭眼睛裡寒芒連閃,枯瘦的拳頭猛然握的緊緊地,好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沒得選了,曹操南下,江東必定不能倖免,你現在就去聯繫各大家族,逼迫孫權奉表投降,這樣子,咱們還有一絲轉機。”
孫權氣呼呼的從陸家祠堂出來,心裡面真是氣得半死,自己可是堂堂江東之主,他陸老頭算什麼東西,竟敢二話不說就把自己趕出來。
“氣死孤了,氣死孤了,還有那個張昭,不識擡舉的東西,這些個世家大族,真的是了不得了,早晚有一天孤要把你們統統連根拔起,連根拔起!”
孫權就好像是瘋了一般,在大殿裡面大走大叫,兩隻手臂瘋狂的胡亂舞動着,周瑜靜靜的坐在下首的位子上面,臉上卻是一點兒變化都沒有。
痛快的發泄一番後,孫權也慢慢的平靜下來了,不好意思的看了周瑜一眼,而周瑜卻一直都是低着頭喝茶,看都不曾看孫權一眼,見到周瑜這麼懂事,孫權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孫權輕輕咳嗽了一聲,現在他最擔心的就是陸遜會把這一切都說出來,到時候,自己的威望可就要一落千丈了,畢竟自己還沒有做好和四大家族決一死戰的準備。
當孫權把自己的但又說出來,周瑜卻是一點兒都不害怕,反而自信的搖搖頭,“主公您儘管放心,陸遜他是個聰明人,不會做這種蠢事的,其實陸績回來卻也不是太糟糕,陸遜這個人權力慾很強,到手的東西,他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同室操戈,不管最後誰輸誰贏,消耗的都是他四大家族的實力,而最後的贏家就是您了。”
周瑜沒說一句話,孫權的眼睛就亮了一份,等到周瑜把話說完,孫權的眼睛已經笑得眯成了一條縫兒了,他笑呵呵的從座位上跑下來,親熱的拉着周瑜的手,“那孤該怎麼做,請公瑾教我!”
周瑜長身而起,驕傲的豎起一根手指,“一,根據咱們當初的約定,把陸績派到下面去,到鬱林擔任太守。嘿嘿,陸績從小體弱多病,鬱林地處蠻夷,也不知道他呢小身板受不受得住呢——”
看到周瑜一臉陰冷的樣子,孫權也配合的嘿嘿惡笑出聲來,周瑜擡眼看了看孫權見他沒有反對,藉着開口說道,“其二,末將建議將孫將軍次女許配給陸遜,一來可以安那些江東豪族的心,二來,陸遜可不是個安分的人,有了這樣孫將軍女婿的身份,怕是會攪出不少風浪來呢。”
孫權聽到周瑜這話,便有些遲疑了,周瑜說的可不是孫權的女兒,而是他的哥哥孫策的女兒,孫權猶豫了好半會兒,這纔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重重的點點頭,“就這麼辦!”
見到沒什麼事情了,周瑜便拱拱手準備離開,孫權親自送他出門,周瑜卻也沒有客氣,這是一份無上的榮耀,沒有人願意拒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