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宇小心端着一碗湯藥,躡手躡腳走到牀邊,自己剛喝下一口,擡眼就被牀上人半睜的清眸嚇了一大跳。
艱難嚥下口中藥汁,奇苦無比的味道差點將他逼出眼淚,更別提低頭就看見那碗中黑漆漆的濃稠液體,視覺衝擊下更覺胃部一陣翻江倒海,莫宇幾番強忍總算捱過去,心內暗歎果真自作孽不可活。
“月、月月……你怎麼這麼早就醒了啊?”
本來還想用某種“特別”的方式餵你喝藥來着,本來那藥還甜滋滋來着,本來就要名正言順成功了來着……
月下見他抓着頭髮不知在咕噥什麼,只覺莫名其妙,滿頭霧水眨了眨眼,“我睡了多久?”
莫宇將藥碗擱在牀邊小案上,看見月下要坐起來,趕緊伸手去扶,“慢點,你背後傷得不輕,內腑也受創,真不知怎麼能這麼早就醒,大夫前腳纔剛走呢。”
一臉納悶,月下問,“我以爲早些醒你應該很高興。”
“哈……我當然高興、高興,”訕訕乾笑了兩聲,莫宇卻突然想到什麼,眼神一亮,“月月,你的意思是你擔心我牽掛我,以至於都不能好好安睡,所以才這麼早醒的?噢——我真是太感動太興奮太幸福太……”
“我知道了,”淡淡說出一句,月下指了指自己,平靜道,“我正受着傷,你說的,傷得還不輕。”
張開的手臂滯在半空,落也不是,不落又不甘心,莫宇就那麼僵着身子想半天,終於還是乖乖收了回去,卻把臉湊在月下白淨的頰上輕啃一口,這才笑着將枕頭豎起來,調了調角度讓月下能靠着舒服,大言不慚道,“真遺憾,所以你最近幾天就享受不到我火熱堅強的擁抱了,但是月月,不要擔心哦,想要我的親吻還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沉默,月下不予置評,只別過臉,恰看清牀邊一隻竹籃裡緊緊縮成團的小小身子,“玄兒!”
莫宇見他着急就要下牀,趕緊出手制止,自己先一步將籃子提過來,放在身邊的牀鋪上,“大夫也不會給它看診,就先將後腿的傷包紮了一下,我還在想,這鎮子終歸太小,不如等九哥回來,問問他……”
“要問我什麼啊?”
莫宇話未說完,門外就已傳來九曜的聲音,下一刻,那高大的紅影飛快閃進來。
“你……你的傷怎麼樣?”視線不自覺,就先落在那半倚牀頭對他微笑的人身上,九曜心跳一顫,遊移着眼神問出一句。
“好多了,謝謝九哥幫忙。”月下微微笑着頷首,他已經注意到,九曜這次是主動跟自己說話,而且比起最初那時候,顯然要來得輕鬆自然,但是不肯跟他眼神相觸這一點仍舊沒有改變。
莫宇在旁瞧了眼月下,就知他根本沒看懂九曜的心思,也不點破,只是對九曜道,“九哥,你來的正好,小臭貓這邊情況不太對,我跟月月正想問你呢。”
說着將籃子託給九曜看,“右後腿骨折,大夫已經處理過了,可是它之前在居繇還誤中過迷榖,聽說那東西會對身體有損傷,九哥你知道嗎?”
“迷榖?那不是長在閔鐘山嗎?怎麼跑到居繇地下去了?”九曜面露詫然,卻是在看見莫宇挑眉的動作時猛然想起來,“哦對了,蜥族就擅長挖別人寶貝……”趕緊挽回神仙的面子,九曜斂眉正色道,“迷榖確實會對身體造成損傷,不過假以時日也能完全復原,而且這小貂神獸體質,如需快速治癒,只需引仙靈之氣相輔相成即可。”
“仙靈之氣?”月下聽見,頓時喜上眉梢,“我……”
“不準!”莫宇大喝一聲打斷他後面的話,“你自己都還沒好全,操這個心幹嘛?”說完看向九曜,意思已經十分明顯。
雖然二人素以兄弟相稱,但莫宇對九曜這態度未免太過隨意,月下皺眉,正想再說,九曜卻已經搖頭道,“我神性屬火,本質剛烈無法施救,不過月下……”
摸着下巴仔細想,眉宇間完全沒有受冒犯的意味,反倒是很認真在思考莫宇的話,“對了,月下你現在覺得身體恢復如何?”
因爲傷在後背,月下也看不到具體怎樣,只能嘗試着動了動身子,並未覺出什麼疼痛,便道,“我已無大礙,倒是玄兒……還請九哥告訴我該怎麼做。”
“月……”莫宇氣鼓了腮幫子,卻被月下一記清冷的眼神掃中,不得已乖乖噤聲。
“九哥,我從居繇獲得的這力量,是否有什麼特殊之處?你說你神性剛烈,卻會問我感覺怎樣,莫非是因爲這力量屬性與治癒傷口有關?”
看莫宇實在擔憂,月下想了想,繼續將心中猜測問了出來,果然見九曜瞪圓眼,面露驚訝,分明是被他猜中的表情。
“怎麼還是這麼機靈,我可什麼都還說沒說呢……”九曜嘀咕兩句,方道,“你那力量確屬治癒神性,可以自行施加於己身傷處,而對於旁人,只需以意念引控,便能起到愈療的效果。”
“等等!”
莫宇見月下聽完這話就迫不及待要下牀,趕緊按住他手,轉頭對九曜道,“九哥,你先出去一下。”
“啊?”九曜不知他是何用意,看了看月下,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宇弟,你……?”
“我有些話要單獨跟月月說,麻煩九哥先出去一下,改日小弟請你喝上好美酒!”莫宇趁九曜遲疑心動的當口,不由分說將人推出門,果斷落拴。
“……”月下坐在牀邊,看他這一系列的動作,突然有種十分不妙的預感。
果然,莫宇轉身就撲過來,縱使月下已有防備,也慢了一步,竟被他抓住身上單衣,刷一下從後扯掉半截。
“你……”
脊背突兀竄上一股涼意,月下剛要驚呼出聲,卻猛然意識到九曜可能還沒走遠,立時消了音,一張臉卻不知不覺泛起微紅。
“你、你這是要幹什麼?”壓低嗓音,月下視線都不知該往哪裡放,感覺莫宇挨着他坐下來,手掌撫上他裸露的肩背。
略有些粗糙的厚實觸感,令月下心跳驀然一陣激越,只覺恐懼倉皇中依稀還夾雜着某種奇怪的心情,說不出是什麼,從未識過風月的他更加不明白莫宇舉動的可能含義。
而月下這番微妙的神態變化,一直緊緊盯着他的莫宇自然也盡收眼底。幾不可聞逸出一聲低嘆,莫宇輕道,“別動,我看看你的傷,如果真如九哥所說能自行痊癒,我就不反對了。”
月下一聽,頓時恍然大悟,也更加體會到莫宇此番魯莽行爲中微帶賭氣的強硬,是源於對自己焦急擔憂。心中柔暖,月下點了點頭,將身子側過去,卻不知爲何,明明知道這情況再正常不過,但感覺那兩道目光投注在自己背上時,月下還是不自覺戰慄了一下,耳根也隱隱有些發熱。
不過莫宇現在倒沒太注意,只是小心翼翼解着纏布帶。
單衣已經完全褪下來,整個上身都袒露在外,月下擡起手臂,挽着長髮疊在頭頂的姿勢略有些彆扭,莫宇手掌來回從他前胸到後背,一圈一圈,月下半闔眼,試圖壓制心頭那種莫名的緊張,卻哪知這樣只會令感覺更加靈敏,莫宇靠近時呼出的溫熱鼻息噴灑在頸後肩上,反而讓他愈發僵硬。
不過好在這種狀況並未持續太久,就聽身後傳來莫宇略顯驚奇的嗓音。
“咦?”
最後一道白布也被徹底掀開,莫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一瞧手中布條分明還浸染着斑斑血色,但那白皙的脊背卻光潔一片,半點受傷的痕跡也找不到。
“怎麼會?真的徹底好了?”
猶在懷疑,莫宇下意識伸出手,緩慢撫上那光滑如緞的肌膚,指掌過處,盡是仿能將人吸住的溫熱與細膩。
不知不覺,手觸上去便再離不開,視線也緊緊粘連上,無法挪移。
月下本來聽他說話,心中驚喜,就想着馬上給玄兒療傷,連衣服也顧不得穿好便轉過身來。莫宇手還停在他後背,這一肌膚摩擦彷彿撩起一串火星,月下頓覺呼吸一亂,再看莫宇,目光正直直盯着他胸膛。
那般幽黯深邃的眼神,月下是見過的,在汨丘的頭一夜,也是這樣,彷彿欲將他整個人吞噬掉,蔓延着燎原烈火般灼熱的眼神。
慌不迭將衣服拉起來,月下手忙腳亂,心神不穩,越着急卻越不得章法,那衣衫半遮半掩,瑩白的肌膚淡淡流動月暈,更加引人窺探。
不過莫宇已經清醒過來,擡眼看去,對面那張清雅臉龐薄薄染上暈色,往常平靜的眼瞳略微閃爍慌亂,淡脣輕抿,翕合着似想說什麼,又有些猶豫,有些膽怯。
這樣的月下,清質如玉中添上幾許嬌豔綺麗,真就似那雲煙半掩的圓月,朦朧不清,光華瀲灩,說不出的嫵媚動人。
心中滿滿的喜愛與憐惜都如洪水般傾閘而出,幾乎將莫宇壓得喘不過氣,只覺整個胸口都泛起疼痛,無法壓抑的疼痛。
“月月……我好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你啊!”
身子一震,月下聽見莫宇如訴如嘆的呢喃,這樣一句話,這樣一個詞——“喜歡”——其實他已聽他說過許多遍,幾乎數不過來,幾乎每天都不止一次,但這一回,月下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一樣。
或許是已聽出那語氣中壓抑的痛苦,又或許是因爲別的什麼,月下不由自主鬆開攥着衣襟的手,搭上莫宇肩膀,然後,將那垂着頭一遍一遍重複說着喜歡的人擁住,讓他靠在自己頸窩。
完全不明白爲什麼會這麼做,月下只知道,當莫宇也張臂擁緊他,仍舊在他耳邊固執地訴說那些話語時,他體會到某種感覺,既似熟悉又似陌生,有些甜蜜歡喜,也有些酸苦青澀,明明覆雜糾纏,卻又彷彿順理成章。
“莫宇,讓我試試吧……”
幾乎未經思考,月下就這樣開了口。話音剛落,卻是連他自己也有些怔愣,百般思緒繚亂如梭,在心中飛快穿過。
“什麼?”
莫宇發泄得差不多,習慣性抱着月下輕輕晃,剛剛突然而起的悲傷很快就過去,他已經重又恢復了情緒飽滿活力充沛,現因吃到豆腐飽了眼福不免有些飄飄然,所以月下那句話,他很大條地沒聽懂。
這本是逃避的好機會,然而月下看着莫宇燦爛的笑臉,那黝黑髮亮的眸子如此幻光奇澈,如此和煦溫柔,像春日暖陽般照耀着自己,包容着自己……
終於,不再猶豫,月下微微勾脣,清遠含蓄的目光凝住莫宇的眼睛,說出了那句輕緩但不容錯辨的話——
“莫宇,讓我試試……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