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小巷拐角，月下就覺胸前猛然撞進一團柔軟，忙伸手抱住，低眼一瞧果然是玄兒，正在他懷裡拱來拱去，頭頂茸毛蹭在手臂上，軟綿綿暖烘烘。
“主人！”
甜滋滋的一聲呼喚，讓月下也禁不住輕輕笑起來，但是該問的問題仍舊得問，就算撒嬌也不能倖免。
擡起手臂，將玄兒抱離一些，月下看它鼓着腮幫子在他手中亂蹬腿的模樣，心裡喜愛之餘也更加擔憂，“玄兒，你知不知道自己的修行方法很危險？”
玄兒一聽，立時停了玩鬧，金亮的眼驀然睜大，“主人怎麼……”
“我替你治傷，發覺不對，再問九哥才明白……”輕輕嘆了口氣，月下重又將小傢伙抱進懷裡，緩步走着，“看樣子，你自己也知道，那爲什麼還不停下來呢？”
玄兒大睜的眼裡寫滿驚訝，甚至還有些微的恐慌，聽見這問題，卻是怔愣了半晌，方纔又將頭窩進月下臂彎，“主人……”
“停下來吧，修爲怎能比得上性命？”一手輕輕撫摸玄兒脊背，指掌之下傳來隱約的瑟瑟，“如果你是在爲什麼事情努力，只要不是傷天害理，我都會盡量幫你，總比你一個人默默承受危險要來得更有希望，你說是不是？”
玄兒安靜地蜷縮起身子，頭始終深埋着，並不問答，只將長尾巴勾住月下一隻手臂，輕輕摩挲。
月下眉心微蹙，搖了搖頭。
能讓玄兒不惜承受如此大的壓力也要精進修爲去做的事，一定非同小可，也必是它決心所在……看來要勸其回頭絕非易事，還是先給它點時間吧。
這樣想着，月下道，“還有一件事，我聽九哥說元魄仙草可以補你虧損的修爲，以後我們趕路時你需得多加留意，畢竟是否與你神性相配，也只有你自己最清楚，記住了嗎？”
伸出一指搔了搔玄兒頭頂，聽它發出嗚的一聲呼喚，似是百般委屈，月下心中一軟，也不再說這些事，擡眼一看，離客棧還有些距離，遂笑道，“你可真不簡單，跑這麼遠的地方來等我，是不是又嘴饞了？”
玄兒再嗚嗚叫喚幾聲，扭了扭身子，卻仍舊不擡腦袋，只將長尾巴高高豎起，左搖右擺掃到月下臉頰。
輕笑着避過，月下佯怒抓住那調皮搗蛋的尾巴尖，輕輕一捏，玄兒便啊嗚一下蹭的竄出腦袋，亮出兩顆白晃晃的小門牙撲向月下手背。
那雙金眼睛裡有些閃閃爍爍的星子，零零碎碎扎疼了月下的心，只這一愣神，玄兒已經咬上他，卻一點也不會覺得疼，反而癢癢滑滑的，很舒服。
月下知道，玄兒在與自己嬉鬧時，尖牙利爪都會收起來，這是親暱的表示，更加是全然信任的象徵。
“主人？”
玄兒見月下突然怔住，似乎也察覺到什麼，擡起爪子抹了抹眼角，那一小撮白毛便微微沾染上溼潤。
怎麼會……
玄兒使勁蹭了蹭眼皮，然後在月下懷裡滾過一圈，膩聲道，“主人，給我講講你在居繇的事情吧！雖然臭男人已經抓着我羅嗦了一通，可我纔不要聽他說，我要聽主人說！”
月下看出玄兒極力掩飾的動作，明明是那般笨拙，卻又固執得令人不忍……
將心中疑問都好好藏起來，月下伸手摸了摸玄兒頭頂，微微一笑，“誰叫你饞嘴吃了不該吃的東西，這下可好，錯過好玩的事情了吧？”
“唔……”玄兒委屈地一扁嘴，“主人怎麼跟那臭男人說一樣的話！”
“是嗎？”月下有些驚訝，卻是轉念一想，剛剛那句話的確很像莫宇的腔調，“呵，好吧，我承認錯誤，不過莫宇果然早就回去了……那九哥呢？也還在客棧吧？”
“不要問我那個笨蛋的事，我不知道！”玄兒氣鼓鼓，張口又咬住月下手指，磨牙。
“笨蛋？”月下不禁莞爾，雖說九曜有時候是有些迷糊，反應也經常慢半拍，但玄兒直接這樣說他，也未免太不給人面子了，“他是神，你是神獸，而且我也聽他說你們早就認識，怎麼關係不好？”
“當然不好，”玄兒一瞪眼，“那傢伙雖然有些地位，但傻成那樣實在有損天界神威，連我都看不過去，還好我主人不是他！”
月下無奈地搖了搖頭，笑道，“看來身爲你的主人，我得再學得聰明一點，否則說不準哪天你就良禽擇木、棄我而去了！”
玄兒看月下調侃間神態舒心，也覺高興，索性跳上他肩膀，用臉頰輕輕磨蹭他，大概是鬍鬚刺着皮膚有些微癢，那雙似水清眸中流雲般的笑愈發明麗，玄兒心神一顫，忍不住湊過去，將嘴巴輕輕貼了貼月下的臉。
察覺頰上如羽毛拂過般輕柔的觸感，月下疑惑偏頭，正見那雙金眸像是倒映了滿天的星光，明亮異常。
“什麼事這麼開心？”
月下溫柔笑笑，伸手欲要撫摸玄兒頭頂，豈料它渾身一震，突然一溜煙從他肩膀蹦下去，黑影一閃，就從牆角消失無蹤。
“……”
略略皺眉，月下覺得古怪，今天這都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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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華客棧，最靠近大門的一桌之上，擺滿了各色酒菜，莫宇和九曜分據方桌兩頭，大眼瞪大眼，氣勢緊繃一觸即發。
“咦？”
莫宇一聽見月下的聲音，習慣性就從凳子上跳起來衝將過去，卻是突然想起什麼，在一步之遙頓住。
“嗯咳……月月你回來了，”莫宇極力裝得深沉，並在心裡告誡自己，要注意風度，不能時不時就像個登徒子，這樣會在情敵面前顯得太低俗太沒競爭力。
但他哪裡知道，九曜其實也很想衝過來的，只是沒莫宇反應快，慢了那麼一點，索性就又坐回去了，“月下，來來來，我們正在等你呢！這家客棧我來過，飯菜很可口，還有些海產，你快嚐嚐！”
月下依言走過去，莫宇已經竄回原處坐好，一雙漆黑髮亮的眼殷殷切切看他。
氣氛似乎有些詭異，尤其當月下走近，看見桌子四周只有莫宇和九曜二人身邊各有一個座位之後，那種奇怪的感覺便更加明顯。蹙眉稍作揣測，月下從旁桌搬來一個凳子，放在二人中間，不偏不倚，坐下。
莫宇頓時垂頭喪氣。剛剛他跟九曜打賭，賭月下回來會挨着誰坐，本以爲穩操勝券，熟料竟被看穿了。
九曜對此倒是毫不介意，只咧嘴連連招呼道，“吃菜吃菜！看我特地選的，都是這家招牌！”
“多謝九哥，”笑了笑，月下不動聲色開始用餐，九曜大大咧咧盡情饕餮，氣氛倒還挺好，可是——莫宇爲什麼一直戳筷子？
而且，那聲音居然還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不遠處有一桌客人已經開始頻頻朝這邊張望了，月下臉一沉，站起身，“我吃飽了，你們慢用。”
九曜奇道，“怎麼才吃這麼點？你今天耗費不少力氣，吃這麼點哪成？”
月下瞥一眼現在倒挺安靜的某人，笑道，“沒事，對了，九哥有沒有看見玄兒？它在街上找到我又突然跑掉……”
“那隻臭貓……”莫宇哼哼，“剛剛不知幹了什麼壞事，做賊心虛躲屋裡去了。”
月下聞言皺了皺眉，轉對九曜道，“這麼說玄兒也沒吃，我帶上一些回客房，跟他一起吧，九哥放心，保證不辜負你的美意！”
九曜聞言臉一紅，吶吶應了兩聲便埋首碗裡。莫宇明顯覺出月下在忽視自己，心中鬱悶，卻是突然聽得身後傳來衣袂窸窣，轉頭看去，月下一手端一隻碗，對他挑了挑眉，低聲道，“吃完到房間外面等我。”
說罷白衣輕轉，翩然離去。
留下某人心如鹿撞心花怒放喜笑顏開喜上眉梢，如此云云，自不必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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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宇早早就到月下房門外巴望，轉念一想九曜就住隔壁房間，被撞見事小，萬一他也來插一腳怎麼辦？如此幾番糾結，莫宇決定轉去迴廊拐角一根柱子後藏着，眼睛掛在那門上盯梢，渾然不知自己這舉動頗有些偷雞摸狗之嫌。
突然，後背被輕輕拍了一下，莫宇皺眉，頭也不回伸手揮開，“別煩，我等人呢！”
那手似頓了頓，卻仍是鍥而不捨再次拍上他，莫宇正等得焦心，情緒起伏不定，被拍煩了索性一扭身抓住那隻手，“我說你——”
“我怎樣？莫非你不是在等我？”
月下燦然一笑，清亮的眸子靈動如波，此刻微微帶着些調皮，直將莫宇一顆心逗得七上八下，“月月……”
鼻樑皺了皺，莫宇兩眼放光，“什麼味道？”
“呵，看來你的鼻子跟玄兒有得一拼了，”月下笑笑，手臂一轉，從背後端出一隻大瓷碗。
“小魚羹！”莫宇歡呼一聲，饞得口水都要流出來，“好多天沒有吃過了！”
月下側了側身，避開他伸手要撈過去的動作，“玄兒說想吃，我就借這家廚房做了些，還有沒端上來的，你自己去拿吧，這是玄兒的份，它晚飯沒怎麼動。”
莫宇哀叫一聲，“怎麼我說想吃你就從來不給做！真是偏心！”
月下皺眉，“你有說過你想吃嗎？我怎麼不記得？”
莫宇哭喪着臉，“我以爲我們心有靈犀，我不說你也知道我的心——”
說着就用手捂住胸口，一臉無病呻吟的模樣，黑亮的眼底卻神氣十足。月下看他耍寶，搖頭半是無奈地笑了笑，“你若是還撐得下去，就先等等我，我將玄兒安置好就出來，陪你下樓再吃點。”
“好！”莫宇心花二度怒放。和月下單獨共進晚餐，似乎從來到這世界開始就沒有過這種待遇了，真是讓他好生懷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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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間，客棧前堂已經沒有許多人用餐，倒是有幾桌吃酒的。莫宇直接將月下扯到一個僻靜的角落，揮袖擦了擦桌子椅子。
月下將碗筷擺好，看他殷勤備至的模樣，不覺笑道，“要是讓這家店小二看見，恐怕會氣你搶他的事做。”
莫宇一把將月下拉至自己身邊坐好，“我發現月月你最近越來越能說了，不過——我喜歡！”
月下白他一眼，倒也不再挪位子，心想莫宇似乎安分了許多，雖則挨着自己坐也沒動手動腳……
然而事實證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多時，莫宇又開始蠢蠢欲動。
稍稍讓過去一些，月下臉上雲淡風輕，安安靜靜吃小魚羹。
嗯，因爲是海魚的關係，味道有點偏鹹，不過剛剛看玄兒吃得挺香，應該不太能嘗得出……
“莫、宇，”即使逼迫自己不要想身邊人，但月下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的手放在哪裡？”
“放在腿上，”趕緊從月下腿上收回，擱在自己腿上，莫宇一臉無辜猛眨眼，表示他很誠實，並未說謊。
沉默，月下繼續用餐，他可不想一個晚上兩頓飯都被同一個傢伙破壞掉。
但是偏偏就有人不識相，這次甚至將狼爪直接伸向那清勁柔韌線條流暢的美腰。
“莫宇……”長嘆一聲，月下擱了筷子，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對付這不知悔改的傢伙，只得面無表情道，“你自己也摸到了吧？我肚子已經餓癟了，所以想好好吃飯，閣下能不能行個方便呢？”
莫宇一聽忍俊不禁，心中卻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哈哈！月月，你最近真的是越來越會說話了！不過你確實需要多吃一點，嗯，我不擾你了！”
“不擾了？”相當懷疑，月下依經驗判斷這話基本不可信。
“堅決不擾了！”舉雙手發誓，莫宇爲表誠意，抱着碗就開始猛啃一通，“好吃！真好吃！還是月月做得好吃！”
月下見他如此，雖然明知是特意做得誇張，卻還是不由地微微笑起來，也不再表示懷疑。而事實證明，莫宇這次倒還顯示了一回君子風度，沒再毛手毛腳。
不知是否因爲白天那句“試着喜歡”的關係，月下覺得與莫宇相處時的感覺變得有些不太一樣了，這頓飯也吃得不同以往。雖然只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小魚羹，可偏頭看見莫宇酣暢淋漓的吃相，時不時對自己眯眼一笑的會心神態，總覺得胸口滿滿都是溫暖，不知不覺也食慾大開，吃得更多了些。
直接後果是，月下從沒有這麼撐過。
“好飽……”揉了揉肚子，月下皺眉，清波粼粼的眼底笑意躍然，柔柔春風般醉人。
莫宇湊近他，賊賊一笑，月下有些不明所以，莫宇卻已經俯下身，將耳朵貼在他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裝模作樣仔細聽了一陣，隨即擡起頭，手臂撐在桌上，溫柔輕語道，“娘子，幾個月啦？”
耳邊突然拂過的熱氣讓月下不由縮了縮身子，短暫的怔愣過後方纔明白過來莫宇話中的含義，頓時又是窘迫又是氣憤，推開他就站起來，瞪着眼張了半天嘴卻苦於想不出罵人的詞彙。
莫宇也反應過來，到底是識輕重的人，知道這玩笑有些開過頭了，“月月，是我錯！說的什麼渾話！我掌嘴！”
說罷就揚手真要往自己臉上揮去，月下一驚趕緊拉住他，對上那雙滿是歉意的眸子，心中不由一軟，搖了搖頭坐下來。
好像看穿月下想什麼，莫宇攥緊他的手，這雙手總不是很熱乎，現在更加隱約透出涼意，“月月，我喜歡你，就算沒有孩子也不會讓這份喜歡減少一絲一毫。所以，你只要好好履行你的諾言，試着也喜歡上我，我就最開心了！”
見月下還要再說什麼，莫宇趕緊搶言道，“別說你現在反悔了，我不接受！如果你惹我生氣，我說不定一怒之下直接把你綁上花轎，向全世界宣告你是我家娘子！讓你反悔都不成！”
月下一愣，半晌苦笑，“誰要跟你說反悔了？”
莫宇狐疑，“那你要說什麼？”
無奈地搖了搖頭，月下道，“我下午出去找過你，因爲今日在房間的事我還是覺得奇怪，我到底是怎麼突然就失去意識？九哥爲什麼要把門弄壞？還有你後來爲什麼一副情緒低落的樣子？甚至還跑出去？”
莫宇聽着他這一連串嚴肅的問題，卻是突然又笑得一派滑頭，“這些解釋起來很簡單啊！我情緒低落是因爲費了半天勁也還是沒親到你，九哥把門弄壞是因爲火爆脾氣找錯了地方發泄，而你爲什麼會失去意識嘛……嘿嘿……”
這不懷好意的笑頓時讓月下渾身一激靈，下意識退後站起來，莫宇身子前傾，倒沒繼續撲過去，而是眼珠子一轉，接道，“其實……我也不知道你爲什麼會那樣……”
“你——”月下面色微惱。
莫宇卻坐直身子，突然一臉深思，“不過有個可能的解釋，也是我目前想了幾遍最講得通的解釋……我說月月，你當時不會是被我的熱情薰陶得心跳過速了吧？”
哐噹一聲，桌翻椅倒，莫宇整個人四仰八叉跌在地上。
只見月下右手微揚，指尖一縷冰寒幽光乍現，襯着他眼眸清波凜冽，寒氣逼人。不過莫宇卻分明從他臉頰上捕捉到一抹未來得及掩去的暈色，如淡掃的胭脂，初綻的梨芳，清雅靈秀，欲亂人眼。
滿足倒地，莫宇索性就不起來了，嘿嘿笑着對月下襬了擺手，“月月，你先回去吧，早些休息，小臭貓、我和九哥三間房連着，任君挑選。”
幾乎話音剛落，月下略有些倉促的腳步便已經匆匆走遠。
必然是要去小臭貓的房間吧。
莫宇暗歎一聲前路遙遙，又想起月下剛提到的那幾個問題，心中不免有些難受，雖然很想直接問他是否真的那麼討厭被自己碰，但一則怕聽到不好的回答，另一則怕月下知道後介意，而且，還有最重要的——
這件事情並不正常，莫宇幾乎在第一眼看見月下那失神的樣子時，腦中便立即聯想到一個詞彙，一個可能會令他徹底發瘋的詞彙。
雙拳緊緊握起，莫宇漆黑的眼一片幽暗。
月月，難道我不在你身邊的日子裡，你真的出了什麼事？
月月……爲什麼會不記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