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魔界, 就像鏡中看人間。
這裡也有繁花盛開的原野，鳥語花香的幽林，只是, 魔界常年籠罩着霧氣, 陽光照不進來, 而玄冥封域那些薄霧就是在百年前從這裡逸散出去的。
蓮歌一路緩步走過, 蒼寰拉着他的手,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直到眼前霧間現出一排巨大的城牆，原來，他們已經到達魔都。
“歌兒？”
蓮歌突然停住腳步, 蒼寰先還覺得疑惑，馬上反應過來, 笑道, “看我, 只顧着高興，都忘了做準備。”
蓮歌點頭, “我已將神力隱藏起來，只是……我擔心你的族民中會有人認出我。”
蒼寰果然發現蓮歌身上已經感覺不到靈力，“還是歌兒思慮周全，不過關於這點我也想好了，先把該解決的解決掉, 然後我會向整個魔界宣佈你我的關係。”
蓮歌沉默了。
蒼寰以爲他不願意, 臉色一沉, 不再多說便攬過蓮歌, 以瞬影之術飛越城中長街, 直接到達魔宮內殿。
“蒼……”
門砰一聲關上，蓮歌心神驟亂, 卻是話音剛落，就被蒼寰激烈的吻堵住了。
曖昧浮動的薰香飄在鼻端，蒼寰將蓮歌壓在牆上，感覺他的脣在顫抖，難得的不知所措讓蒼寰禁不住低笑一聲，原本懲罰性質的吻也漸漸變了味道，愈發溫柔纏綿。
就在蒼寰慢慢沉浸其中難以自拔時，蓮歌突然劇烈掙扎起來，蒼寰毫無準備，被他推到桌沿。
興致被打斷，蒼寰有些薄怒，但看見蓮歌不知何時被自己解開的腰帶，還有那慘白的臉色，蒼寰又覺得愧疚和心疼。
直起身，蒼寰嘆道，“那件事你果然還是介意……”
蓮歌低垂着眼不說話。
默然片刻，蒼寰沒再靠近蓮歌，而是徑直走到門邊，“歌兒，你就在這裡休息一下，我久未回來，尚有些事務要處理。”
似乎沒有耐心再等蓮歌的回答，蒼寰直接關門離去。
一直緊繃的情緒在聽見那關門聲的同時，終於稍微放鬆了些許，蓮歌閉上眼，靠着牆壁慢慢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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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揮手扇去漫天的揚塵，九曜發現祈昀竟然不在旁邊。
“祈昀！”
“在這裡。”
九曜循着聲音跑過去，這纔看到先前莫宇所在的地面竟然被炸出一個徑達兩丈的深坑。
“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宇弟呢？”
“如果我猜得沒錯，莫宇很可能也去了魔界。”
“什麼？”
“他方纔釋放出的的確是蒼寰的暗之靈力，而且比起上次強大數倍，所以我的猜測是，他跟蒼寰之間的某種聯繫被啓動了。”
九曜聽見祈昀的說法，將信將疑，“如果宇弟真跟蒼寰有關係，那爲什麼早不這樣？”
“莫宇很喜歡月下吧？”
“你沒頭沒腦突然說這個幹什麼？宇弟是很喜歡月下，但又不代表……”
話至一半，九曜倒先愣住了。
祈昀看他一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自己也輕輕嘆了口氣，“月下被蒼寰帶走，莫宇必然深受打擊；而蓮歌的覺醒可能會湮滅月下的意識，莫宇肯定無法接受月下變成另一個人……也許就是這種心情迫使莫宇急於要弄明白一些事。”
“如果是宇弟……的確有可能會這樣……”
兩人正爲莫宇的事情發愁，天邊突然傳來一聲高亢的龍吟清音。
“青羅？”
祈昀和九曜面面相覷，顯然對這位來客的出現大爲驚訝。
只見那綺紋青蛟周身充盈着豐沛的湖沼之息，忽一擺尾，便掀起雨霧，將塵沙昏黃的空氣洗得乾淨。
“青羅，蓮歌前去魔界，你怎會留在這裡？”
“戰神大人，尚仙大人，青羅奉命來將主人的計劃相告，主人希望藉助二位神君之力，共同阻止魔氣蔓延。”
“……你說歌兒的計劃？”
不知爲何，祈昀突然有種不好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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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蒼寰回來的時候，蓮歌已經靠着牆壁睡着。
略一猶豫，蒼寰還是伸出手指，點上蓮歌頭頂百匯穴。
熟悉的畫面如走馬觀花，飛快閃過蒼寰腦海，蓮歌的夢境是與他有關，並沒有再出現那個名叫莫宇的男人。
蒼寰微一勾脣，將蓮歌輕輕抱到榻上，自己側身在外沿躺下。
從這個角度，可以很近地觀察蓮歌，蒼寰看着看着，心情不禁變得愉悅，深邃黑眸中金色的月輪熠熠發光，顯得溫柔而專注。
蓮歌的夢很長，雖然想要探知只需要短短片刻的時間，但蒼寰知道，那夢從頭到尾，消磨了他們千萬個流年。
猶記得，最初的蓮歌，只是上仙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侍墨小仙，整天在阿陀聖界執掌青燈，替上一任阿陀聖主研修墨跡。
一個偶然的機會，蒼寰隨師父去林芝仙境拜訪林芝尚仙，就是在那裡，他遇到了同來的蓮歌，而那個時候，祈昀已經與蓮歌相熟。
想起祈昀，蒼寰對他素來無甚好感，因爲同樣出身尊貴，同樣是各自師父最得意的弟子，同樣是天界下一任幾乎已指定的四神傳人……諸多光環相互對照，兼之蒼寰個性不拘小節，祈昀卻謙和有禮，兩人實在不怎麼合拍。
也正因爲此，看到祈昀與蓮歌感情深篤，他一時意氣之爭，決意要拉攏蓮歌到自己這邊。
蒼寰後來數次想起這個開端，總覺有些好笑，也有些感懷，或許從那個時候起，他就對蓮歌有了別樣的注意。
而蓮歌也無法不讓人引起注意。
那出塵絕俗的清雅容貌，比上仙界最美麗的仙子還要奪人眼目，就像蓮在水中，自然而然令人神往，意濯清漣而依之。
這樣高華出衆的人，爲何只是區區一名侍墨小仙？
蒼寰覺得疑惑，也替蓮歌不平。
但他很快發現，蓮歌其人遠不像他想的那般空有其表，他不需要他的不平，他纔是真正海納百川的人物，可以坦然迎視所有外界的目光，卻從不動心，亦從不停駐。蓮歌的修行無處不在，有一次，蒼寰甚至看見他與一朵花交談，那神情是蒼寰從未見過的虔誠。
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終於有一天，蓮歌在天盤之棋的比試中一舉奪魁，舉目震驚。
從此，蓮歌進境如飛，很快超越了所有修爲同年的仙人，並迅速晉升神後之列，而當時，只有得天獨厚的祈昀和蒼寰，纔有幸到達那個地位。
但是，蓮歌卻辦到了，而且辦得漂亮。
從侍墨小仙到阿陀聖主，蓮歌的傳奇有了一個驚採絕豔的開端——
在阿陀聖主受封儀式上，他以一曲慷慨灑脫的飛天濯月舞，讓西地蠻荒甘霖遍灑，讓東海洪濤匯入北淵……
那之後，他更是以天下蒼生爲己念，在魔族禍亂的那些年間，以身涉險親爲先鋒。也正是他，注意到時爲仙軍前將的九曜，並將之舉薦給空熔戰神。
在天界，空熔戰神狂傲自負的性子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對於蓮歌的舉動，有人冷眼看戲，有人不以爲然，有人拍案叫好，卻沒有任何人願意與他站到一起……就連祈昀也試圖勸說蓮歌放棄，但最終，蓮歌還是成功了，他說服空熔戰神以仙魔之戰作爲考驗，決定九曜是否有資質承襲他的火焰元神。
爲了完成這個考驗，蓮歌陪同九曜幾度隻身深入敵營。
三日之後，當九曜將魔王那顆恐怖的頭顱扔到不可一世的戰神殿前時，整個上仙界都被震撼了。
而此時的蓮歌，仍舊在魔丘深處尋找魔王遁逃的魂魄。
“九曜現在可光榮了，你就甘心這麼讓他一人獨領功勳？”
蒼寰找到蓮歌時，忍不住這樣問他。
蓮歌只是淡淡一搖頭，“你錯了，曜是靠自己的實力戰勝魔王的，這是戰神對他的考驗，也是我對他的考驗，因爲真正強大的力量永遠值得最匹配的人。”
蒼寰什麼話都沒再說，只是決定留下來，幫助蓮歌一起爲這場浩大的戰役收拾善後，然而最終，魔王的魂魄魑魅還是沒能找回。
蒼寰當時並沒有想到，這飄無定所、甚至連自己的意識都沒有的魑魅最後竟然成爲他們甩不掉的噩夢……
而這噩夢的起因，卻是一種美麗的花朵，蘼蕪。
蘼蕪。開遍西極的山谷，其花靜美，其香馥郁，卻跡不出谷口，味不聞山外，只在那無名的地方默默生長着。
蒼寰並不知道那花有着怎樣的魔力，只是在吸入花香的那一刻，他意識的時間停頓了，再接起來時，他看到的已是躺在自己身邊昏去多時的蓮歌……渾身不着寸縷的蓮歌，眉心緊緊蹙着，白皙的肌膚上佈滿歡愛的痕跡……
美好的記憶從這裡開始，告以終結。
蒼寰犯了錯。
可是蓮歌不肯給他解釋的機會。
被拒之門外的日子讓蒼寰越來越絕望，越來越消沉，直到有一天，被潛伏在蘼蕪花香中的魑魅佔領神魂——
那個充斥着血腥的月圓之夜，狂性大發的蒼寰在青要山如入無人之境，重傷了帝女若……
其實在蒼寰的意識裡，他始終沒有放棄戰鬥，他在努力憑自己的力量將魑魅趕出去。
是蓮歌給了他致命一擊。
天火降罰的那日，蓮歌終於出現了，蒼寰生怕是幻覺，不敢稍作抵抗，只是強忍着身體的疼痛向蓮歌伸出手，他只要他一句話，只要他說願意跟他走，只要他承認對他的感情……
只要說說而已，蒼寰並不想真的讓蓮歌替自己揹負起不該屬於他的罪孽，他只想聽他說話，可這個小小的期待也落空了，蓮歌只是冷漠地看他，看他被天火焚燒着，眼中甚至連憐憫也沒有。
蒼寰徹底崩潰了，他掙脫天火，衝破所有的阻礙，再不回頭。
從此，高高在上的神祇淪落成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天界人人自危，就連祈昀和九曜也不是他的對手。
只有蓮歌……
蓮歌……
他終於來見他了。
放不下蒼生與責任，爲了這些來見蒼寰，封印他，以此爲結。
而蒼寰，自始至終，沒有任何抵抗。
可最後那一刻，蒼寰還是不甘心，是恨多一些，還是愛多一些？
蒼寰一直在迷惑，而當他與蓮歌重逢，發現他竟然忘了自己，甚至心中還有了另一個男人，恨就這樣和着苦澀一齊涌向心尖……
等待無果，長久的堅持豈不可笑？
魑魅還是得逞了。
蒼寰不再是當初的蒼寰了，他越來越暴戾，越來越偏執，明明深愛蓮歌，卻一再管不住自己的行爲傷害他。
但對於蒼寰這些顯而易見的變化，對於他尷尬的身份處境，還有二人幾乎看不見光明的未來，蓮歌卻什麼也沒有提及。
他不提，蒼寰亦不問。
這本是一個平衡。
可當再度憶起那些輾轉往事，蒼寰的心卻久久無法平靜。
“歌兒，你究竟是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