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已經睡着。
莫宇坐在牀邊, 默默看着他，那沉靜柔和的臉龐淡淡籠着一層光暈，彷彿深夜開在霧中水畔的純白睡蓮, 清新朦朧, 引人窺探。
情不自禁伸出手, 卻還未有所碰觸, 又戀戀不捨退開。
“月月, 我終於明白，自己錯在哪裡了。”
站起身，莫宇幾步倒回自己牀上, 仍是側躺着看向月下那邊，漆黑的眼微微發亮, 滿含專注。
“就這麼決定了, 明天找月月說清楚, 承認錯誤！”
脣角大大彎起，像是終於將腦子裡那些糾纏不清的思緒理清, 莫宇緊皺的眉舒展開，比慣常時還要流暢飛揚的弧度。
也正因爲好不容易纔想通，莫宇竟一點也不覺得困，只希望明天快些到來，時而輾轉反側, 時而跳起來又去月下牀邊罰站, 如此折騰了大半夜, 等莫宇終於安穩入睡時, 這個晚上也已經接近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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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早就出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 等莫宇終於酣然醒來，竟沒看見月下, 火急火燎到處打聽，才知他跟九曜和玄兒早早就出了這片海域，去尋那閔鐘山的位置了。
“真是的，又丟下我……”
莫宇站在鮫人村落入口，此處洋流比別處湍急，就像迎着大風，視線也不那麼清晰，極目遠眺只能望見一片深邃的幽藍。
嘆了口氣，莫宇返身離開，昏昏然往回漂，在他們住的草巢旁撞到一個人。
“莫……莫宇哥哥好！”
碧衣穩住手中籃子，擡頭看見莫宇，愣了一愣，臉上依舊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然而那刻意彎起的眼睛，卻依稀可以看出哭過的泛紅印記。
僵硬地勾了勾脣，莫宇本想直接繞過她，腳步擡起，卻到底不能忍心，遂儘量放冷了聲音，答一句，“你好。”
本已擦身而過，碧衣卻突然追上來。
莫宇心中暗罵自己多事，不是已經決定好要跟她劃清界限了，怎麼還動不動就心軟。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碧衣只從籃子裡拿出一樣東西塞給他，笑着說道，“用這個可以修補珍珠。”
還未等莫宇反應過來，碧衣已經揮了揮手遊遠。
莫宇低頭一看，左手掌心一枚精緻的淺藍色小蚌殼，殼內塗着一層白色凝脂狀的膏體，跟珍珠一樣瑩潤透亮。
略有些怔愣，莫宇擡起右手，是那條從昨天開始就緊緊攥在手中、已經損壞了的珍珠項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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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兒正興沖沖往前遊，一轉眼突然不見月下，回頭望去，他不知何時停在原地，九曜慢吞吞從後趕上來，看月下神色遲疑，也有些納悶，“怎麼了？”
略一猶豫，月下道，“我還是覺得我們沒跟莫宇說一聲……這樣不太好……”
“都說不用擔心那個臭男人啦！”玄兒不高興，游回月下身邊，用小腦袋推他，“他自己昨晚不知幹了什麼，睡得跟死豬似的，難道還要我們等他啊！再說了，那傢伙現在正沉浸在溫柔鄉里，樂不思蜀得很，哪還記得我們的事……”
“喂！金眼的，少說兩句！”九曜看月下眉頭都皺起來，忍不住出聲打斷。
玄兒輕哼一聲，兀自往前游出丈許，嘴裡嘀咕道，“我說的是事實。”
搖了搖頭，月下對九曜笑笑，溫聲道，“無妨，我們這次也只是打探方向，應該要不了多久，回去後再跟莫宇說明吧。”
“等等！”九曜眼見月下欲要跟上玄兒，下意識就拉住他手臂，不知爲何，明明月下那笑容澹然如舊，但九曜卻像被感染上些許失落，自己心裡也不由突生難過，“我相信宇弟不是那樣的人。”
單從他對你的執着，連我都能看出來，絕對沒那麼簡單就被別人取代。
月下看着九曜堅決的表情，難得他們眼神相觸，九曜卻並沒有避開，那鄭重認真已是可想而知。
微微一笑，月下道，“九哥，這與爲人好壞並無關聯……莫宇能碰到喜歡的女孩，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麼？”
“啊？”九曜大吃一驚，難道搞了半天，莫宇真的還只是一廂情願？
“笨蛋！”玄兒在不遠處猛翻白眼，“我家主人才不會對那種臭男人動心。”
蠻蠻此時也忍不住在九曜身後耳語，“主人，我早說你沒弄清楚狀況，但也不必要這麼早就露餡兒吧？你到底有沒有認真在爭取聖主大人啊？”
九曜大叫，“誰說本神沒有認真的！”
蠻蠻無語，他的主人簡直跟別人存在溝通障礙，尤其是對待感情問題，“那你怎麼還這麼積極撮合聖主大人跟那個人類小子？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九曜絲毫沒覺得不對，理直氣壯高聲反駁，“因爲月下看起來很難過啊，本神想安慰他，這有什麼不對？”
玄兒聞言啪嗒一聲，整個身子往前撲去。
蠻蠻則萬分慶幸自己現在不是在天上飛，否則真得跌個人仰鳥翻不可。
月下聽見九曜這句話，心中詫異的同時更多卻是溫暖，“多謝九哥關心，不過我並沒有覺得難過。”
“真的？”九曜狐疑，雖然他也知道自己比較遲鈍，但他剛剛的確有很認真關注月下的神情變化，照理不會是看走眼。
月下溫柔笑道，“真的，而且我現在很高興，九哥，其實我一直想問，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啊？啊！怎、怎麼會呢！哈哈……”九曜臉上表情瞬間僵硬，匆匆打了幾個哈哈就轉身落荒而逃，只可惜他到現在還不能遊得很快，逃出不遠就被月下追上來。
“九哥，”燦爛的笑容在水波中熠熠，月下招手將遊在前面的玄兒喚回來，示意它等等九曜。
玄兒嘟了嘟嘴，倒也乖乖放慢速度。
九曜心裡正爲剛剛的事着慌，手忙腳亂毫無章法，更何況月下還遊在他身邊，讓他整個身子都僵硬到不行。
“九哥，其實我想……如果我們以前認識，那一定是很好的兄弟。”
“咦？”九曜一愣，轉頭看向月下——
那些烏黑如墨的飄長髮絲在水中繚繞，拂過的臉龐並不是記憶中那張傾國容顏，但神色間與生俱來的溫柔卻那般熟悉，千萬年以來，九曜記得自己就是在這樣溫柔的陪伴中，燒起一次又一次戰的烈焰，彷彿永遠都不會有後顧之憂。
明明知曉自己的笑容很彆扭，但九曜還是不由自主牽動了嘴角，好像重新找回自信，他覺得這汪洋大海其實也沒什麼可怕，“哈！何必要以前認識，我們現在就是很好的兄弟！”
月下微微笑了，頷首間，九曜對上他的眼，這次是真的，沒有半點遊移，那狂烈的火紅眸子，映出一雙純白的剪影，清晰而深刻。
蠻蠻在後看着，心裡卻暗自嘆氣，玄兒不知何時湊近它，從腦中傳音賊笑道，“怎麼樣？就說你這主人傻得要命，哪裡是我家主人的對手！這才幾個回合，就被套出來了。”
“……”蠻蠻很是氣悶，語氣卻還冷冷淡淡，“別得意太早，我這主人雖然傻了點，但向來後發制人，可是上仙界的常勝將軍。”
玄兒一哧鼻，“什麼常勝將軍？沒有我家主人，他還坐不上戰神的位置呢！”
“所以我們兩個更應該齊心協力不是？”蠻蠻腦筋一轉，順藤摸瓜，趁機收買人心。
玄兒卻不是輕易能上鉤的主，只見它皺了皺眉，靈動的金眼裡滿是不屑，“我纔不跟你沆瀣一氣，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打什麼主意，不就是想教唆你那笨主人……嗯哼！我家主人豈是這麼好被勾引去的？”
蠻蠻暗裡算盤打得嘩啦啦直響，“其實我也是爲你着想，你看看現在……人類小子、尚仙閣下、還有那位‘不知道什麼情況’的殿尊大人……這三者可都是厲害角色，到時候你家主人跟哪個都不是你能欺負得了的，只有我主人這樣呆呆笨笨纔好玩。”
“雖然這麼說也很有道理……”玄兒斂眉沉思，“但殿尊他……”
蠻蠻張大耳朵聽玄兒未盡之言，哪知小傢伙突然眼色一沉，冷道，“殿尊就算不在了，主人的心也還是他的！哼！別人休想覬覦！”
說着撒丫子游出老遠，徒留蠻蠻保持火翎長鐮形態困守九曜背後，連根羽毛都動彈不得。
所以實際情況是，它比自家主人還要怕水。
不過，蠻蠻仰天長嘆，爲什麼那金眼小貂的警覺性比他想象得還要高出那麼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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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舒一口氣，莫宇小心翼翼將修復完畢的項鍊攤開擺在桌上。
晶瑩的珍珠華光幽潤，莫宇看着看着，不由自主便在腦海中想象月下帶起這項鍊時，珍珠的光澤與他肌膚的顏色該是如何相稱。
不過要想勸月下戴上一定不是件容易的事，莫宇想着，禁不住輕輕笑起來。
“月月肯定會說，‘男人怎麼能戴這種東西’，該想什麼辦法呢？不然……趁他睡着給戴上？對了，問問這裡的人怎麼能讓珍珠項鍊解不下來好了！”
想到就做，莫宇掀開藻簾衝將出去。
“啊！”
門外徘徊的少女頓時被撞了個措手不及，秀麗的臉龐一陣紅一陣白，尷尬不已，垂着頭不敢擡眼。
莫宇下意識扶住她，卻待看清之後，略一皺眉，“碧衣，有事嗎？”
今天第二次了，怎麼可能這麼巧總是撞上她？
“莫宇哥哥……”碧衣聽出莫宇明顯冷淡甚至不耐煩的語氣，心中一酸，眼淚不由自主簌簌滾落下來，融進海水裡，像細小的氣泡。
莫宇低低嘆了口氣，“我昨晚已經說得夠清楚，碧衣，爲了你自己好，也別再想這些事了，好嗎？”
拼命點頭，碧衣哽咽道，“我、我沒再……再想了，我只是……這幾天……想跟莫宇哥哥你們……好好相處……”
說着說着就抑制不住哭泣，碧衣捂住嘴，生怕自己會惹莫宇討厭般，纖弱的肩膀微微顫抖，莫宇看着她，眉頭皺得更深。
“你……唉……”
伸出的手頓在半空，莫宇本想拍拍碧衣，卻仍是沒有這麼做，既然無法交付感情，還是不要再給期待了吧，這女孩太過纖細敏感，是他開始大意，才讓她失足陷進去，現在是該好好拉她一把的時候了。
“你在做什麼？有我能幫上忙的嗎？雖說是客人，也不能總閒着。”
莫宇淡淡說道，強調“客人”二字，其實他也是昨晚仔細想過後才發現，碧衣對待自己與對月下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其中很重要的一點便是她不將他當客人，就像篤定他將來會住下一般……如此明顯的徵兆，莫宇深悔自己沒早些看出來。
果然，碧衣擡起一雙被淚水浸溼的眸子，本來十分歡喜，卻只閃過一瞬，領會莫宇話中含義後，眼光又驀地黯淡了些。
“那……莫宇哥哥能陪我去趟臨海嗎？很近的，用不了太久就回來了……可以嗎？”
重複的問句，膽怯而期待的眼神，還有用力抓緊籃子的雙手……讓莫宇本已衝到嘴邊的拒絕之語無法吐出。
半晌，遙遙遠眺一眼某個方向，莫宇終於緩緩點了下頭，“好吧。”
月月……如果現在你在我身邊，也會希望我這麼做的吧？
所以就當是，爲了你。
這樣一想，總算也覺得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