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受傷回來之後, 過了一整天,本以爲早晨月下就能醒過來,但令衆人不解的是, 直到下午, 他也依然昏睡着, 身上應該早就癒合的傷甚至又呈現反覆之態。
“會不會是那條白鯊有毒?”九曜摸着下巴問。
玄兒趴在月下身邊, 睨了九曜一眼, “笨蛋,有毒的話早就發現了,還等現在?明明昨天回來時就好得差不多, 怎麼會突然……”
“這種時候,要是祈昀那傢伙在就好了, ”九曜嘀咕着, 玄兒不以爲然, 轉頭去看莫宇,只見他緊緊皺着眉, 眼神深黯,似乎在沉思。
“咦?臭男人,這麼好的表現機會,你怎麼還靜得下心裝深沉?”彷彿昨晚那場對話根本就沒發生過,玄兒挑高語氣如平常般挑釁莫宇。
“宇弟, 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九曜因着玄兒的話, 也注意到莫宇不對勁。
“……”略一遲疑, 莫宇還是什麼都沒說, 只道一句“我去去就來!”便掀了簾子匆匆出去。
九曜如墜五里霧中, 顯然完全弄不清狀況。
玄兒在旁看見,卻是搖了搖尾巴, 嘲笑他道,“大木頭,都這麼明顯了,也只有你榆木腦袋還沒看懂。”
“你說什麼!”先不論到底怎麼回事,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東西最近實在也太猖狂了點,四處煽風點火,說完莫宇就來說他,嘴巴比以前還毒,九曜只覺自己已經快要忍不住一把火燒過去。
玄兒毫不懼怕,打了哈欠看向搖晃的門簾,金眸裡隱約閃爍着亮色。
臭男人,既然那麼有決心,就拿出點實際行動來瞧瞧吧!畢竟說到底,這件事雖有我的份兒,但若論根源,可全都是你挑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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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茂密的海藻園裡,莫宇找到了那抹水藍的身影。
“碧衣,是你做的吧!”
飄帶般的墨綠藻裙根本遮不住那張清秀臉龐,所有慌亂都被莫宇凌厲的目光捕捉到,連掩飾都來不及。
“莫、莫宇哥哥……”纖細的手腕被死死扣住,碧衣別開眼,“你……你說什麼……我……”
“別跟我說你不知道!”莫宇幾乎是大吼出聲,“月月的傷是怎麼回事?除了我們幾個,就只有你靠近過他!”
“我……”手腕上猛然襲過一陣劇痛,碧衣身不由己偏頭,水眸中滿滿的晶瑩無所遁形,在對上莫宇憎惡的目光時都宛如失了承載,簌簌滑落。清麗的臉龐好似梨花帶雨,確實能勾起人的憐惜之情。
有那麼一瞬間,莫宇想起來這裡的第一個晚上……
在繁星的花海之畔,他還覺得她是很可愛的。
至少從小到大接觸的女孩那麼多,各種各樣都有所見識,唯獨沒遇到過這麼容易害羞的人,偏偏她還要主動去追求他;其實打從心眼裡來講,莫宇不討厭這個女孩,只是不討厭並不意味着能接受。
而感情這種事,如果明明心裡打算要拒絕,偏偏還等着對方說出來是有點殘忍,所以那個時候,在碧衣終於鼓起勇氣想要向他傾訴愛意時,莫宇便搶先一步很清楚地告訴她——
“碧衣,我有喜歡的人了。”
因爲顧慮着少女的感受,他甚至沒有告訴她那個人是誰,甚至還將哭得厲害的她摟進懷裡安慰,卻沒想到,完全沒想到……
“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善良純真的好女孩,我真的不敢想象你會做出這種事……”
遺憾,失望,憂慮……所有情緒都在這一句話裡表達出來,莫宇幾乎覺得痛心,鬆開少女的手腕,退後一步。
“莫宇哥哥!”碧衣顧不得眼淚模糊了視線,呼喚的聲音顫抖着,分明是恐懼,“我沒想傷害月下,真的!莫宇哥哥,我只是……”
“這次又想找什麼藉口?是小臭貓教你的還是你自己編出來的?”莫宇冷凝了語氣,打斷她辯白,“你其實早就知道了吧,我喜歡的人是月下,所以纔有意針對他?”
“什……麼?”碧衣似乎被嚇到了。
莫宇皺眉,“你跟小臭貓不是早就商量好,難道這麼長時間它都沒告訴你這個?”
“不……不可能……莫宇哥哥,你怎麼能喜歡月下!他是個男人啊!”碧衣搖着頭,聲音裡的哭腔帶上難以置信的悽楚。
“他比我好嗎?他比我好嗎?莫宇哥哥,你是開玩笑的對嗎?你喜歡的人不是他,不是他對嗎?”碧衣抓住莫宇的手臂,被淚水沾溼的藍眸緊緊盯着他,宛如溺水的人拼命尋求救援般,那樣恐懼到極點的目光,隱隱摻雜些許說不出的怪異。
莫宇見碧衣好似的確不知道自己喜歡着月下,心想關於那傷或許確有別的原因,然而緩和的情緒僅僅維持了短暫一瞬,最後終因碧衣後來的那襲話和說話時閃爍的眼神而再度繃緊。
用力拉下碧衣的手,莫宇眼神突然變得比先前更冷,“我喜歡他,你可以不知道,但你不能否定,更沒資格蔑視這種感情!”
碧衣瞪大的眼有剎那的呆怔,卻在下一刻突然變得狂亂,“莫宇哥哥!你瘋了嗎?男人和男人……不——我不相信!莫宇哥哥,你是想我死心,是想讓我死心才這麼說的!你怎麼可以喜歡上男人!你會——”
“我會沒有孩子,我會被很多人排斥,你想說的是這個嗎?”莫宇幽邃的眼神一片決然,“那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訴你,我一點都不在意這些,甚至月月……我的想法也同樣自私,哪怕他會被我拖下水,哪怕他必須辛苦面對許多問題,但只要他真正喜歡我,就算我們一起下地獄,我也心甘情願替他擔起老天爺所有的懲罰!”
碧衣徹底愣住了,不可置信看着莫宇,直到他轉身要走的那刻,才突然驚醒般哭喊道,“莫宇哥哥,你會後悔的!”
“也許吧……”莫宇輕輕一笑,“但我就是這樣的人,縱使所有人都說我會後悔,只要我自己覺得值,便什麼也不在乎了!”
“……”身子一軟,碧衣跪倒在地,掩着臉哭泣。
“碧衣,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嗎?不要被表象所迷惑,你仔細想想,是真的喜歡我嗎?不過短短的時間,你執着於我哪一點?”
碧衣愕然,他竟問她是否真的喜歡她?
他竟質疑這個問題!
“你是在笑話我嗎?笑話我不如你們人類懂得那麼多感情?”碧衣尖銳的哭腔帶着深切的悲愴,那雙溼潤的藍眸直直望進莫宇錯愕的眼,“那你告訴我,爲什麼我會這麼痛苦?是……我是在月下的傷上動了手腳,可爲什麼我會這麼做?不就是爲了能再多跟你相處幾天?無法讓你喜歡上我,就算只有多些日子的回憶也好,我並沒有想要傷害他,可你卻什麼都不聽我說,因爲你喜歡月下,你只關心他,便認定我是個壞女孩!”
“碧衣……”莫宇上前半蹲下,扶正碧衣的肩膀,開口喚了一聲,卻不知該如何說下去,只能勉強輕拍她劇烈抖動的脊背,心中大是懊悔。
卻不曾想,少女抹了把眼淚,掙開他懷抱,從腰間鮫綃囊中取出一片魚鱗狀的東西,塞給莫宇便站起身。
“吃掉這個,月下就能很快恢復了。”
“碧衣!”莫宇趕忙要拉她,游魚般的水藍身影卻迅如疾梭,很快沒入繁密的海藻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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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弟,你回來了!”
九曜看莫宇掀簾進來,趕緊迎上去,莫宇擡眼,便見他咧着嘴笑得開懷,語氣也很有些驕傲。
“難道是月月好了?”
莫宇想到這層可能,頓時心頭一喜,幾大步走到牀前,仔細一看,月下臉色果然比先前要明朗許多。
“都是大木頭這個笨蛋,竟然忘了自己身上就帶着仙靈藥,還得蠻蠻提醒,嘁,害主人平白多受這麼多苦,笨死了!”
玄兒正一臉滿足偎在月下胸前,抱怨地拿眼瞟了瞟九曜,隨即轉向莫宇道,“怎麼樣?出去一趟有什麼收穫沒?”
猶豫了一下,莫宇苦笑道,“光顧着紓解鬱悶了,哪能有什麼收穫?”
玄兒撇撇嘴不以爲意,竟也沒追問。
其實除了九曜,他們都清楚這件事是誰做的。
但很難得的,這次兩個對頭卻不約而同,選擇了避過。
莫宇看玄兒眯着眼搖尾巴,原本他是有些疑惑它爲何不問的,但剛剛那金眸裡一閃而過的意味,卻讓他領會過來。
這小傢伙,也不想責怪碧衣。
而現在月下好轉了,風波可以算得上平息,雖然不知道玄兒究竟猜到多少,但莫宇卻明白碧衣沒有惡意就夠了。
權當只是個意外吧……
然,他們都沒預料到,真正的風波其實才剛剛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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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衣在草巢外,纖弱的身軀如風中殘絮,飄揚零落。
半晌,終於像下定了某種決心,揪着衣襟的手鬆開,緩緩在身側收起來。
莫宇哥哥,你還是不相信我……
呵……你知道嗎?我其實想着,如果你願意相信那解藥是真的,如果你願意將它給月下,如果你願意接受我的誠心道歉,我就再不留你了……徹底忘記了……
莫宇哥哥,我並沒有想過要傷害任何人,爲什麼你卻狠心到連一點點的信任都不肯施捨給我!爲什麼你要這麼逼我!
而且……我現在才發現自己還真是傻,你對我刻意表露出親密的時候,都有月下在場,你是想特意做給他看是麼?
原來如此……
海潮靜謐,隱隱有暗潮涌動。牽連着草巢的飄長海藻輕輕晃着,彼此交纏,遠遠看去,就像一張巨大的黑網,在幽幽水波中層層抖開,抖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