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兒？”
當波動的光逐漸減弱, 月下微閉的眼終於緩緩睜開，蒼寰試探着喚他。
而莫宇死死盯住月下的臉，仍未從巨大的震驚裡恢復過來, 蒼寰的這聲呼喚讓他心裡一緊, 突然感到莫可名狀的恐懼。
“月……月月！”
無法再多做思考, 莫宇急切喊出來。
月下聽見他的聲音, 並未作出迴應, 只是稍微偏過頭淡淡看了他一眼，這短暫一眼讓莫宇宛如兜頭淋了一盆冷水，通體寒透。
月下不認識他了？
他竟然不認識他了！
莫宇難以置信地睜大眼, 卻只看到月下朝蒼寰走去，那背影如此陌生, 長及腳踝的發隨白衣輕輕揚起, 他觸摸不到。 щшш¤ ттkan¤ C 〇
“蒼……”
月下的聲音通透而空靈, 徹底粉碎了莫宇的意志，但視覺和聽覺都還固執地堅守着, 他不得已必須看着，聽着。
“歌兒，你想起來了？”
蒼寰激動地抓住月下肩膀——或許，現在應該稱之爲蓮歌了。
這白衣的水神，凝住蒼寰盛滿驚喜的眸子, 看那雙黑瞳中金色的月輪因他而明亮, 臉上神情卻仍舊只是淡淡。
“是的, 蒼, 我都想起來了。”
“歌兒！”
蒼寰一把將蓮歌擁入懷中, 像個孩子般歡呼大叫，“太好了！你想起我了！真是太好了！”
並沒有掙開, 蓮歌似是略一猶豫，才輕聲道，“我以爲……你不希望我想起來……”
蒼寰完全沒料到蓮歌會這麼想，稍稍鬆開他，“爲什麼不希望？我們在一起這麼久，而且你都已經愛上我了，如果你不記得，那我不是慘了？”
半是調侃地說完，蒼寰卻驚訝地發現蓮歌聽見那愛上二字，並不像以往那般反應激烈馬上就出言反駁，而是微微低頭，欲言又止。
蒼寰發覺不對，伸手捧住蓮歌的臉，強迫他與自己視線相對。
“歌兒，我是曾經做錯過一些事，但我並不想掩蓋它們，更加不會用這種方式來投機取巧，粉飾過錯。”
“……”
“這是真心話，我也希望你能坦白地告訴我，你爲什麼要把自己的記憶丟棄？我本來以爲你真的不願意再見我了，但是剛剛我發現，你竟將人魂藏在石涅之內，人魂擁有你完整的記憶，而石涅又是我的靈石，歌兒，你這麼做究竟有什麼含義？”
蓮歌聽蒼寰說完，輕輕嘆了口氣，“還是瞞不過你……”
“那當然！”
蒼寰臉上自信的笑容讓蓮歌看得一怔，眼神似乎有些恍惚。
“……蒼，其實我在石涅中設置了靈力鎖，能打開它的人只有你，而且……”蓮歌頓了頓，望住蒼寰的眼，“只有當石涅感受到你心裡並不恨我，那把鎖纔會開啓。”
“……”
“蒼，那個時候選擇封印你，我很抱歉，可就算再重來一次，我仍舊會那麼做……即使我這樣說，你也不恨我嗎？”
蒼寰看着蓮歌眼中明滅的幽光，長長舒了口氣，微低頭抵住蓮歌眉心，笑道，“我只知道你第一次這麼坦誠地跟我說話……歌兒，你是真的在乎我，我感覺到了，高興還來不及，怎捨得恨你。”
聽見蒼寰如此肯定的回答，蓮歌彷彿終於下定了決心，“那你曾經說的，想帶我一起走，現在是不是仍然不變？”
蒼寰大吃一驚，蓮歌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
莫宇則完全呆住了。
一起走？
“蒼，我想好了，我要跟你一起去魔界。我現在不再欺騙自己了，我願意跟你在一起！而我既已做下如此決定，便是天界人間，都再不會有我容身之處……”
“歌兒……”
蒼寰抱住蓮歌，長眉微微皺起。
“蒼，帶我走吧……”
蒼寰聽着蓮歌略有些顫抖的聲線，這素來清冷堅強的天之驕子，從沒在他面前展露過這樣無助的一面，從來沒有。
黑瞳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痛楚，蒼寰收緊手臂，似乎咬着牙，艱難說出一個字，“……好……”
隨着這一聲落定，兩人身後突然現出一個巨大的黑色旋渦。
蒼寰單掌一揮，玄兒身子趴伏在地，轉眼化作一柄烏金匕首，準確飛入他腰側鞘中。
“玄兒已經是魔界子民，所以此番它也必須與我們同去……而且歌兒，我非常想念從前我們三個在一起的日子，你也不想跟它分開吧？”
蒼寰說着，對蓮歌伸出手。
蓮歌微微斂眉，但當他擡起手時，神色已經淡漠如常，方纔的一絲遲疑被掩飾得毫無痕跡，蓮歌將自己的手遞給蒼寰，十指相扣。
莫宇親見這樣一幕，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緒，大聲喚道，“月月——”
蓮歌回頭，看向莫宇的眼神仍舊是陌生的，只是，他跟隨蒼寰邁出的步伐停了下來，又讓莫宇看見一絲希望。
“月月……不要走……”
蒼寰皺眉。
蓮歌看出他眼中殺機，及時攔出一手，“放了這個人吧。”
“理由？”
“不能傷害凡人，蒼，你知道的，這是我的原則。”
蓮歌淡然的一句話表面上是在維護，卻實實在在撇清了所有的關係，莫宇最後的希望也自此失去了。
蒼寰凝視蓮歌片刻，微微一笑，“好，就聽你的。”
擡手，石壁上四條金鞭疏忽收回。莫宇身子一鬆，直挺挺摔在地上，蓮歌卻再沒有多看他一眼，只是轉向蒼寰，輕道，“走吧。”
渾身的力氣都似被抽空了，捆縛太久的四肢關節像是已經脫臼，莫宇拼命想伸手拉住蓮歌，卻根本無法做到，只能看着他在自己視線中越來越遠。
越來越遠……
好像連天地都變了顏色，陷了光明，深黑的漩渦在莫宇眼中逐漸放大，周圍的一切都被它吞噬進去。
遠處白衣的影子越來越小，越來越暗。
也許很快，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莫宇這樣想着，腦中突然一片空白，只有蓮歌的面容在逐漸清晰，還有那時候、說着不能傷害凡人時淡漠的眼神——乾淨的、不摻一絲雜質的美麗眼瞳，看向他時古井無波，讓人分辨不出是深是淺。
“月月不是那樣的……”
莫宇低聲喃喃，懊喪地抓着頭髮，手腕還在往外滲血，可就算十指連心，也比不上胸口的疼。
“那個人不是月月……他把我的月月帶走了……”
空曠的原野，細草隨風輕輕嗚咽，沒有人反駁莫宇的話，自然，也沒有人附和，這是真正的獨角戲。
可莫宇不在乎，他只是不明白，蒼寰的歌兒回來了，那他的月月呢？
他的月月去了哪裡？
時間就在這漫長無果的思考中漸漸流逝……
當九曜和祈昀進入這已是空城的玄冥封域，看見的就只有莫宇一個人。他坐在地上，背影顯得那麼頹廢，那麼悲傷。
九曜想走上前，卻被祈昀按住肩膀。
“等等。”
祈昀示意九曜退後，自己彎身摘下一枚草葉，放在掌心看了一會兒。
“可有蓮歌的下落？”
九曜等到他收手，這才急忙詢問。
祈昀面色凝重，正要回答，卻是還未開口，二人便忽覺異動，同時轉頭看去，竟見莫宇身下的土地赫然呈現一個高速旋轉的圓形金斑。
“又是那種力量！”
祈昀聽見九曜的驚呼，明白他指什麼，因爲在丹朱國發生的事他自己也親見了。而現在，蒼寰帶走蓮歌，莫宇卻還在這裡，最起碼證明他們二人應該不存在什麼直接的聯繫，那莫宇擁有蒼寰的力量，這又該如何解釋？
“先看看再說！”
祈昀拉九曜退後，靜觀其變。
而還在原地抱腿半坐的莫宇，眼睛直直望向前方，並沒有看進任何東西。
突然，他的肩膀似乎抖了一下。
空洞的黑眸由此開始，雲譎波詭。
在他所在的地方，那不知名的圓形光斑還在擴大，祈昀見狀，隱約覺得不對，瞬間腦中一個猜測蹦出來，祈昀手腕一震，拉住九曜凌空躍起。
下一刻，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徹整個深谷。
渾厚而高亢的哀鳴，撼動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