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古銅眉宇騰起一抹紅雲,苻堅斂了斂赤紅的眸,“孤有言在先,容不得有人毀謗她半句。哪怕是母后您,也不行。”
苟太后捂住額,嘆道:“堅兒,你的心思,爲孃的懂。可娘說這些,都是爲你好。你三番五次向燕國提親,爲了這樣一個女子,就不怕惹天下人笑話?燕國大街小巷傳得神乎其神,龍城公主白日化身已故的皇太子,夜裡化身繞指的狐媚子,亦女亦妃,惑亂宮闈。”
“夠了!”一聲低吼,苻堅伸手摳着窗櫺,黑沉着臉望着母親,“孤允下這門親事,不是因爲什麼夜明珠。孤成全姐姐,只是不忍她寡居終老。顏兒,孤非要不可!”別眸窗櫺,苻堅深吸一氣:“從她代嫁燕國那日,孤就下了決心。哪怕她是燕皇妃,孤也要定了她!孤已錯過一次,絕不能再錯第二次!”
苟太后瞅着兒子,眸光暗了下來,知子莫若母,兒子的性子看似溫和,骨子裡卻剛毅得很,發起狠來只怕無人招架得住。
“母后您歇着吧。”苻堅叮囑這麼一句,順勢拿走案上的明珠離去。
承明殿,燈火通明,兩個人的晚膳,避重就輕的交談,註定這夜非同尋常。
“蝴蝶酥,嚐嚐,我做的。”銀箸小心翼翼地揀起一塊糕點盛入布盤,顏兒笑盈盈地往主座送了送。
苻堅的眸亮了,平生頭一回有受寵若驚之感,淺咬一口,尚不及咀嚼,便嘖嘖稱讚:“嗯,色香味俱全。”
“陛下喜歡便好。”顏兒又揀起一塊送了過去,笑得愈發明媚,“父皇也極喜歡,雲姨教我的,還有蓮葉羹,梅花香餅。”
頃刻味如嚼蠟,苻堅只覺笑凝在臉上,順也順不過來。
“我想家了。”瞥見他沉下了臉,顏兒擱下銀箸,從腰封抽出龍門璧,推了過去,“多謝陛下連日款待。更要多謝陛下——”
顏兒擡眸,眼波清淡卻異常誠懇:“去到燕國,我才知何爲父愛如山。未嫁從父,出來多時,該是時候回家侍奉父親了。”
咯噔……頎長的指撥得銀箸輕落,苻堅定定地凝着那兩葉微蹙愁思的娥眉:“他不是你的父,燕國也不是你的家。你的家,在這裡。”
清零的聲懸蕩在空空的殿,顏兒隱隱聽見絲絲寂寥的迴音,禁不住環顧四下,眉眼沉重:“父皇說過,人生是一場格鬥,對決也好,羣毆也好,只有立於不敗之地,纔會過得好。可如何才能不敗?”顏兒回眸,直勾勾地凝着那雙清潤的眸,在古銅眉宇間苦苦翻尋答案。
脣角微翹,苻堅傾近些許,冷傲中夾着落寞:“一手執矛,一手執盾,他說的?”
雙頰微燙,顏兒怔怔地望着他,對視一眼,垂瞼搖頭,竟笑了笑:“命由心生,人各不同。這是父皇的活法,而陛下……”
“是不戰而屈人之兵。”顏兒擡眸凝視,星眸閃過一絲讚許,頃刻寥落地自嘲,“而我……既輸不起,便唯有不戰。”
“你想說什麼?”苻堅聽見自己的聲音變了,不再淡然,漫溢着焦躁不安。
“永玉,”輕喚久違的稱呼,顏兒覺到陌生,更觸到嗓際的輕顫。
“別說!”苻堅搖頭,心突突直跳,竟是懼怕,分明她就在眼前,卻似即刻便要眼睜睜失了她一般。
“得知明曦向雅姐姐提親,頭一瞬,我竟覺得這於我是個噩耗。”眼眶紅了,顏兒卻噙着笑,笑得淒冷殘忍,“他是這世上第二個豁出性命救我的人。第一個……是你。我傷心,並不是嫉妒雅姐姐,也不是……我只是傷心,這世上我擁有的本就少,卻在一直失去。”
苻堅嗖地起身,一把攬着玉肩入懷,清潤的眸蒙了輕霧:“你從不曾失去我,從不曾!”
“嗯……”倚在溫熱的懷裡,顏兒貪婪地深吸一氣,默默點頭,隆隆於心的傷悲頃刻便要決堤,卻貪戀地想抓住驟雨前夕的須臾安寧。
輕撫順滑的青絲,苻堅垂眸,靜靜地凝着懷翼,心下除了忐忑,便是悲涼無奈,耗盡了畢生的情戀她念她,卻爲何自己的真心,她竟讀不懂半分?
“我不曾失去你。”顏兒蹭着他的懷,微仰着頭,那般繾綣地凝視,頃刻,卻挪肩抽開了身,語氣近乎退潮後的荒涼,“只因,我從不曾真正得到,真正擁有。”
“顏兒,”看着那雙紅通通卻乾涸無淚的眸,苻堅急了,想開口辯解,卻是詞窮,肉麻的情話說得還少嗎?她卻信不過半句,除了搖頭,苻堅不知還能說什麼。
“我早該知曉,以命相護,未必就是情有獨鍾。以你的性子,換做其他女子在阿房宮,你也會出手相救。明曦也是。”顏兒起了身,無淚的眸幾許空洞,便顯得愈發悲慼,“而我,和苻生一樣,獨獨缺了關愛,便錯把仁義憐憫當作了癡情癡念。我多可笑。”
“你到底在想什麼?”苻堅掌住玉肩,微傾着下巴,雙眸似蘸了濃墨,焦灼而凝滯,“我要如何做你才肯信?”
顏兒搖頭,娥眉似幾近凋零的葉脈:“我信過,也愛過,搏過,也輸過。從封妃大典,你捨棄我開始,我便不再信了。你愛或不愛,於我,再無分別。你在或不在,我都是孤零零一人,心無所依。放我走吧,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