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消雨住,拂曉朝陽,清涼秋風拂得帳幬輕漾,絲絛子彆着玉珏,沙沙作響。
伊人柳弱花嬌,玉玲瓏般趴伏在魁梧的男人身上,精緻的小臉蛋枕着精壯的胸膛,凌亂地覆着錦衾,若隱若現。
“阿嚏……”秋風擾了清夢,酣睡的女子,許是疲沓,打了個噴嚏,卻尤是未醒,迷糊間唯是拂了拂嬌俏的鼻子。
苻堅驀地驚醒,半睜開眼,頃刻,驚得擦亮了眸子。這些年孤家寡人,幾時還摟過哪個女子共枕同眠?即便按捺不住最原始的慾望,牀第之間亦無外乎一場空洞宣泄罷了。
他低眸,那張睡靨嬌媚得近乎縹緲,昨夜抵死纏綿的記憶碎片零零散散,近乎真切。他這才恍然勾脣,暢意淺笑。小心翼翼地擡肘,他扯着錦衾輕輕地覆在凝脂*上,那笑便愈發暢快。
三年前,他失了她,便始料不及地失了心,失了魂。五彩斑斕的花花世界,一霎褪盡芳華。什麼君子之風,什麼溫潤如玉,統統被拋諸腦後。他斂了笑,朝堂之上,斬罰決斷,宮闈之間,冷漠疏離。他惜字如金,吝於言語。世人只道,這是君王之威、爲君之道。唯他自己知曉,他只是心灰意冷,冷得恨不得把心深埋在太行山的積雪裡。
此刻,心房被她壓得甸甸的,他只覺前所未有的溫暖。只想貼得她更緊一些,他不自覺地收了收箍在玉背上的雙臂。
嗯……娥眉淺蹙,杞桑偏着腦袋,惺忪地揉了揉眼。眼簾開啓一條細縫,自己竟一絲不掛地趴在他身上睡了一宿?這個念頭閃過腦海,周身的血液一衝上腦,她窘得玉靨通紅,屈肘便要翻下身。
“別動。”慵懶的聲音尚未褪盡纏綿的曖昧。苻堅一緊臂彎,把她緊緊圈在懷裡,腿霸道地一個橫跨,把她整個人都牢牢鎖了住。
腰抵着……她一個激靈,羞赧地埋頭,卻愈發貼緊了他的胸膛,遒勁的心跳噗通噗通,直敲得她耳膜滾燙,心如鹿撞。已然雙十年紀,可他們的記憶卻還停在及笄那年,她少女般嬌羞,只想逃下榻去:“該早朝了,我……臣妾……去打點,伺候陛下晨起。”說罷,便蹭着肩掙起。
苻堅一個翻身,欺了過去,把她摁牢在懷裡,似笑非笑,唏噓如囈:“孤哪兒都不去。”
“嗯?”他幾時誤過朝堂?杞桑雙手撐着他的肩,星眸熠熠,驚疑地看着他。
頎長的指落在白皙額角,他順着青絲髮根勾勒她的發線,指尖輕柔繾綣。“我們……結髮吧。”冷不丁冒出這句,他自己亦驚到。依稀記得,許多年前,大婚之日,有個女子羞答答地對自己說過……
“結髮鎖同心,情定三生緣。”重複當日之言,他些許茫然,掌心婆娑着她的臉,“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斷髮不孝,孤原不信這些。”他不信,於是輕笑着接過那枚結髮鎖,輕飄飄地撂在了桌案上。那個女子,是他的嫡妻。沒纏那把鎖,他們果真斷了前緣……
他有些失神,原來不是嫡妻癡傻,只是自己未動真情。他斂眸,些許愧疚,更多動容,低頭吻了吻她的眉眼:“孤想與你結髮。我們重頭開始。”
結髮鎖,不過是女人換着法兒逼着男人山盟海誓罷了。過去,他一笑置之,而今,他趨之若鶩,不是他犯傻信了這所謂的愛的圖騰,唯是他想用這圖騰傾訴滿腔真情。他只望她知,他的愛,他的誠。他只想用這鎖,把她牢牢鎖在身邊,今生來世。
“嗯?”滾燙的吻覆得眼瞼低垂,杞桑怔然。待他移開脣,她懵懂地擡眸,正巧撞上兩道篤定的灼熱眸光。她慌地垂了瞼,移了眸,甚至微微搖了搖頭:“自古只有……嫡妻……結髮……”又輕又細,聽着些許傷感悽婉。
她擠出一絲淺笑,卻仍不敢看他:“陛下的心意,我懂,也心領了。昨夜不及細說,我……不要名分。”心似隱隱撕了道細口,久違的撕心疼痛裹了心扉,笑卻綻得愈發溫婉:“我的身世,見不得光,我不想娘身後再受非議。陛下隨便給我安個差事,在承明殿當個掌燈宮女也好。”她擡了眸,覆在他肩頭的手添了幾分力道:“只要守着你便好,旁的,我不在乎。”
“孤在乎!”苻堅託着她的肩,鉗着玉潤的肩頭緊了緊。撫着她的臉,食指勾起玲瓏的小下巴,逼着她直視自己的眸子。他輕緩貼近,近得火熱鼻息拂得濃密捲翹的睫毛輕漾一暈漣漪:“孤不容你再說,身世見不得光,再說,十惡不赦、天煞孤星。在孤心裡,你是世上最高貴的公主,最善良的女子。你是孤的妻子,你我生死榮辱與共。孤要一統天下,創萬世基業,孤要你母儀天下,德蔭萬世。”
他的語氣決絕莫名,如一記響雷驚得杞桑睜大了瞳眸。晶瑩滲溢,眼角頃刻潮潤,她微啓朱脣,半晌,吐出一個“玉”字,餘下的千言萬語皆湮沒在鋪天蓋地的濃情深吻裡。
舟車勞頓,輕騎顛簸,又經他一夜索求,杞桑早已疲沓不堪,哪裡還經得住一波高過一波的情海驚濤?她軟若柳絮般盤纏着他,卻誘得他愈發癲狂。
血氣方剛年紀,若非離了心,一個男人哪裡摒得住叫囂的澎湃情慾?過去幾年,苻堅冷眼看紅塵,並非當真坐懷不亂,只是離了那個叫自己狂亂不已的女子,便覺了無生趣,身伴着心幽幽沉寂下去。一旦見她,禁錮的原始衝動便如脫閘的洪水猛獸,叫囂不止,宣泄不及……
落脣那刻,他本只想淺嘗她的甜膩,可卻是一發不可收拾。
她從不曾努力予他幸福,懂得時,卻已是繁華落盡,五載芳華盡逝。前路茫茫,她瞧不清晰,亦懶於計較,她只望用餘下的歲月償這五載的缺失……
宣室殿一片喧譁。臣子們拋卻平日裡道貌模樣,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作一團。
飛鴿傳書急奏,淮南公苻幼已掀反旗,正率杏城兵衆火速開赴長安。一場反戰,迫在眉睫。而厲王苻生的其他兄弟,晉公苻柳、魏公苻廋、燕公苻武、趙公苻雙,雖作壁上觀,卻虎視眈眈,更有推波助瀾之勢。
苻柳據幷州,苻雙據上邽,苻廋據陝城,苻武據安定。倘若他們同時舉兵,圍攻長安,那於苻堅,將是一場生死劫難。
梁平老、呂婆樓、王猛、苻融奉詔齊聚偏殿,獨獨少了國舅強汪。中秋行刺,那碗見血封喉,兇險萬分。好巧不巧,強賢妃劃傷君上,險些叫賊人趁了間隙,衆人雖隻字未提,卻心照不宣。
苻堅穩坐御案,氣定神閒,絲毫不見慌色,倒給臣子們吃了一劑定心丸。臣子各抒應對之策,不覺已個餘時辰,轉眼已是晌午。
杞桑倚着殿門,癡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