較之慕容俊,他更勝一籌。慕容俊陰冷,有失圓滑,落不着半句好話。而他深沉內斂,又偏生得一副溫潤悠然的模樣,但凡下手都留半分情,竟是叫人有苦難言,有怨難抒。他現在已然把他的手腕用在了自己的身上,顏兒只覺無盡的悲涼。
昭陽殿的金碧輝煌,顏兒一早便見識過。如今置身此地,她只覺這是座金絲牢籠。她都不曾朝四下捎上一眼,便徑直走向內室。
隨侍步輦的宮人都散盡了,身後竟只剩得牛嬤嬤一人,顏兒環視內室,淡淡道:“給我置備個佛龕。就擱這兒。”她指了指睡榻一側的空地。
“回稟娘娘,內室可不是供奉神靈的地兒。如此,有失體統。”
顏兒回眸,只見老嬤嬤不卑不亢地挺直了腰板。她不過想置個佛龕,供奉母親罷了。數日的隱忍委屈,叫她動了氣:“我說的話聽不懂嗎?主子的吩咐,哪裡容得討價還價?”
“娘娘怕是誤會了。奴婢的主子是陛下,並不是娘娘。”
嗖地臉色煞白,顏兒慌地別過了臉。她告誡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隱忍,隱忍。她緩緩地走向睡榻,恭敬地把紫檀木擱在了睡榻最裡頭。
牛嬤嬤門神一般杵在了珠簾處,這一杵便再未移步。
“我想要柄瑤琴。”
“我想要本曲譜。”
“我想要……”
但凡顏兒想要的,牛嬤嬤無一應允。漸漸地,顏兒懶於再言語,經常呆呆地一坐便是整日。
入冬了,朔風凌冽,顏兒卻最喜頂着風口,倚在榆樹下的涼亭裡。冬風冰冷入骨,她才能隱約地感受到懷中紫檀木的虛無暖意。她才能在淚水盈眶的那刻,不叫人看見臉上的淚痕。她不想叫那貼身膏藥一般的冷麪嬤嬤看到她落淚。
日復一日,昭陽殿似與世隔絕的孤島。除牛嬤嬤外,顏兒再未見過一個活物,除卻那天貿然闖入的不速之客。
“顏顏,你給我出來!出來!”
呼呼的北風,遮不住歇斯底里的呼喊。
顏兒正眯着眼,倚在涼亭的廊椅上,迎着朔風清冷假寐。聽得來人,她只道那怕是顏雙來示威,懶於搭理,竟是一動不動。
倒是牛嬤嬤冷着臉,阻了過去。
“雅公主,求您莫讓奴婢難做。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見貴妃娘娘。”
苻雅?顏兒蹭地彈了起來,睜眼時已見她衝破老嬤嬤,騰進了涼亭。
苻雅憔悴不堪模樣,淚眸悽悽,不顧旁人地戳指質問:“眀曦在哪兒?”
顏兒心虛地起了身,只怕來人不善,傷了母親,便把紫檀木擱在了廊椅上,更是下意識地偏着身子護了護。
“我問你,眀曦在哪兒?”苻雅撲上前,一把揪住顏兒死命地搖晃。
“雅姐姐,你冷靜一點。”顏兒被晃得頭昏眼花,胃直泛酸,翩翩直墜。幸在牛嬤嬤上前阻攔,扶了一把,否則她怕是早被甩倒了。
苻雅被拉扯開,卻是捧着臉嚎啕大哭。她倚着樑柱,絕望地跌坐在地上:“求你,告訴我,求你。”
莫說顏兒,便是牛嬤嬤亦被驚到,這哪裡是平日端莊靜默的長公主,卻是傳說裡哭倒長城的孟姜女。
“雅姐姐,”顏兒弱弱地踱近她,俯身攙扶。
苻雅沒拂開她,順着她攀起,順着她落了座。“告訴我,告訴我!”她泣然。
“牛嬤嬤,我想和雅公主說兩句話。勞煩你。”
牛嬤嬤冷冷地杵着,一動不動。
“求你了!”苻雅絕望地衝着老嬤嬤就是這麼一句,直駭得老嬤嬤臉色一沉,到底移了步。
“什麼?他被陛下押回了長安?”苻雅驚愕地彈了起來,滿目不可置信。
“好像是吧。”顏兒支吾,掃一眼四下,“雅姐姐,你也瞧見了,我與世隔絕。我知道的,當真都說了。”
苻雅木然地拂了拂臉,直了直脊樑,漠然離去。
“不該多嘴的,萬不該多嘴。娘娘自求多福吧。”牛嬤嬤瞥一眼日頭,冷冷道,“晚膳時辰了,娘娘,請。”
和苻雅不過寥寥數語,顏兒只覺舌頭似打了結。長久不曾與人說話,竟是連說話都不識了。
但願她能救得眀曦,顏兒戀戀地望着院門方向,悻然地踱開了步。她就似個皮影子戲裡的紙片人,牛嬤嬤扯她往東,她便只能往東。她澀澀苦笑,俯身去摟紫檀木。剛一屈膝,只覺兩眼一黑,胃內翻騰,噗通她跪了下去。
“呃……娘娘?”牛嬤嬤探了探頭,片刻,才狐疑地踱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