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鵬這廝絕對是故意的,他故意在過年前起訴,然後把法院的通知書郵寄到了家裡,開庭一準是年後的事,他的目的就是讓孟串兒和於小山過不消停這個年。
通知書是小城先拿到的,小城衝孟串兒狂使眼色,趁着出去遛狗的機會兩個人才有機會說說這件事。
“咋辦?串子?這事肯定得瞞着小山吧?”
“嗯,其實我們可以請律師跟吳鵬慢慢耗,但是現在大貓貓的病完全不能受外界的刺激,所以慢慢耗是不可能的。剩下600多萬肯定要還。”
“我手頭沒錢了……”小城很是懊惱。
“城兒,你跟大貓貓雖然有20多年的兄弟情分,但是你爲他已經做得足夠多了,一路牽扯你到現在,我心裡特別過意不去,所以這是我跟大貓貓必須去面對的事情,但不是你必須去面對的事情,你不要愧疚和自責。”
“你今天說話怎麼跟放屁似的呢?啥玩意不是我必須去面對的啊,咱仨,不應該一起嗎?”
孟串兒拍了拍小城的肩膀:“你懂我的,咱不矯情了,先把年過了再說。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年終獎還能有一百多,其他的再想辦法湊湊吧。”
除夕夜,孟串兒和小城把家裡的每個角落都擦得乾乾淨淨,而且還掛了兩個大紅燈籠,給財財財穿上了小紅襖,寓意着新的一年三個人的運氣都紅紅火火的。
做了一桌子的菜,然後坐在桌子旁邊催促於小山來吃飯。小紅襖財財跑到他腳邊求抱抱,於小山抱起了財財財走到桌邊坐下不吭聲。
孟串兒手寫了一張卡片遞給了他。卡片內容如下:
給大貓貓拜年啦,這是咱倆一起過的第一個新年。
去年炮火硝煙的不算,這一年是我飛速成長的時間點。在你身上我學會了隱忍、剋制,還有堅強和堅守。
這些成長在我小小的身體裡破繭成蝶,陣痛之後的飛舞讓我感受到更廣闊的世界,我特別相信那個更廣闊的世界在許多艱難險阻之後會跟你坐看雲起雲落,共擁千山萬水。
我愛你,大貓貓。今年我們一定都會很順利,你是我餘生的歸途。
請你爲了我好好吃東西,好好睡覺,好好調整心情和狀態,如果能就醫就更好啦!你只要一樂樂呵呵,我就看得到鳥語花香。過年好呀~
小城好奇地湊過去:“啥玩意神神秘秘的?”
於小山一字一句地認真看完。心下一片茫然,卡片上的字每個都認得,但是自己的反應好像變慢了。一句話要琢磨好久才明白啥意思。
最近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像堆滿垃圾的堵塞的下水管道,每天都能眼睜睜地看見過往歲月塞進來的一堆一堆的垃圾,自己卻無力疏通。
白天有時候會有階段性的思維活躍,每到活躍的時候就很焦灼,焦灼債務,焦灼狀態,焦灼一切。
他看着孟串兒已經不再有心動的感覺,他不想親她抱她,更不想碰她。但是他深深地知道,自己愛她。
這是唯獨不變的東西,於小山愛孟串兒。在這個世界或另一個世界,在不在一起,見不見面,說不說話,恨不恨,亂不亂,悔不悔,怨不怨,都愛。
他現在能知道自己是在一個遍佈黑暗的世界裡,周身麻木,思緒混亂不堪。他不相信醫生能治療他的心,因爲他覺得只有自己纔可以治療自己的心。
可是,於小山的的確確在用自己的力量支撐着。每一秒鐘都有結束生命的渴望,那種渴望如山火燎原,愈演愈烈。
就好像一個人全身被上滿酷刑,鎖骨被穿刺,手腳的指甲縫裡全部紮上竹籤,鼻子嘴巴全被貫上鐵釘,在這種情況下還要背上千鈞重擔。
而死亡就像是一種誘惑,一種解脫,只要死亡成功全身的酷刑都會被收回,身上的重擔可以卸下,每個傷口都會癒合。所以你們說,這種誘惑是不是很巨大?
然而,於小山卻在強撐。他不能選擇解脫,他知道那對孟串兒而言意味着什麼。
有時候在凌晨三點,在情緒即將崩堤,最難熬最灰暗的時刻,於小山會偷偷穿上衣服走在曾經熟悉的街道上,看着天空一點一點亮起來。從前呼風喚雨的自己和現在落魄如一隻老狗的自己交互重疊在每個記憶裡。
他其實已經忘記自己多久沒有睡一大覺,多久沒有填飽肚子了,當然這些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他能非常明顯地感覺到心中的燈滅了,那盞燈是對生活和世界的光明。
於小山無法面對也得面對徹徹底底的黑暗。但是對孟串兒,和跟孟串兒之間的愛情一直是他心中唯一的溫暖,這種溫暖仍在。所以面對黑暗的世界他很恐慌,可是他並不冷。
可是他最最在乎的孟串兒,每天爲了他東奔西跑,小心翼翼到了極點。那個小豹子似的丫頭從未吐過任何一句怨言,哪怕任何一句。她甚至連一個皺眉都不曾有過,永遠開開心心。
可是於小山知道,那每天燦爛到極點的笑容有多少是爲了自己的狀態強行撐出來的。
他想幫她遮風擋雨,可是自己現在卻破敗不堪。於小山不希望自己成爲孟串兒的負擔,當然這只是希望,因爲他清楚地知道他已經是了。
所以在狀態允許的情況下於小山會堅持一點點地挪,只是最近越來越怕最終有一天挪不動了,當他被所有情緒壓倒的那一刻,他將不想再撐也不再撐了。那時候孟串兒會如何自己可能已經無法顧及。
他甚至有一種極端的想法,他覺得他是一個拖累者,他沒有慾望沒有能力只會把一切節奏打得亂七八糟。
可是孟串兒是個正常人,她應該有正常人的喜怒哀樂,甜蜜幸福,吃飯喝水以及上牀。所以他特別想勸孟串兒,如果有另一個男人照顧她陪伴她,能走進她的世界,希望她可以去積極嘗試。
至少在孟串兒孤獨的時候能有個人在她身邊給她一個擁抱。這在之前的於小山的世界觀裡是絕對不可能接受的,但現在他想試着接受,他希望孟串兒好,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好。
但是面對這一桌子的菜,和孟串兒情深義重的卡片,還有懷裡的穿着小紅襖的財財財,於小山知道這話現在說不合適。
“大貓貓?吃飯呀,給你倒上點小酒,咱們仨整兩杯?”
“對對對,整兩杯。”小城屁顛屁顛跑去拿杯子。
於小山拿着筷子開始食不知味地往嘴裡塞東西,他的腦子裡的所思所想一句都說不出來,他無比痛恨這樣的自己!
孟串兒跟小城碰了一下杯子:“大貓貓!過年好!”
小城開開心心:“新年快樂!”
孟串兒瞪了他一眼,小城撓了撓頭:“爲啥又瞪我,我哪說錯了。”
孟串兒的心思比小城細,她不敢說新年快樂,她也不敢提快樂這個詞兒,害怕說了這個詞兒,而於小山根本不快樂反而會更加責備自己。
小城哪裡知道這些彎彎繞繞,但是他也不敢再瞎說話,就開始悶頭大快朵頤吃東西。
電視裡的春節聯歡晚會的開場弄得跟扭秧歌的大媽們似的,紅紅黃黃,離遠了看像一屏幕巨大的雞蛋炒西紅柿。
外面噼裡啪啦不間斷地在放鞭炮,財財財嚇得從於小山懷裡蹦下來鑽到牀底下去了。
熱鬧如烈火烹油,而小小餐桌中的悲傷太多,如逆流的河水般不息。孟串兒的心裡反而油然生出了一種叛逆,最壞最壞的狀況不過如此。
自己就好像一個彈簧,被衆多苦難強行壓到底,老子偏不信邪,非要死磕到底,只要大貓貓還活着,我孟串兒就一定要反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