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小姐有點發愣,一般情況下,像她這樣的人當衆點評過別人的字,無論褒揚也好,貶低也好,被點評的人無一不是唯唯諾諾的點頭稱是,就算被當衆批判了,也覺得是種榮耀,從來沒人敢追着問,到底怎麼個不好法。畢竟她的身份擺在那裡,是書法大師錢夫人的關門弟子,能讓她點評的都是些地位不高的人,沒人質疑她的話。
況且,書法這東西,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她覺得不好就是不好,就算是公認的大楚第一書法名家齊大人在此,也不能說她什麼。
然而今天出了意外,她還是頭一次遇到大庭廣衆之下就敢追着她問到底的人。
明玉看了眼閉口不言的商小姐,笑意盈盈的說道:“商小姐是書法大家,明玉有幸託了羅小姐的福才得了商小姐的點評,大家想必也很好奇,也想知道,我的字到底如何散了,如何沒有風骨了。明玉實在是盼着商小姐來解惑,定感激不盡。”
一圈千金小姐立刻看向了商小姐,傅樂梅比較上道,立刻笑着開口附和道:“就是啊,商小姐仔細說說,我們也想聽聽。”
明玉雙眼緊盯着商小姐,面帶微笑,然而笑容透露着冰涼,飯可以亂吃,話卻不可以亂說。明玉不認爲比她大不了兩歲的商小姐有多麼大師,她的字算不上頂級,也許功力不夠火候,比不上那些練了幾十年的老人,但也絕不是亂,真要仔細點評。恐怕商小姐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商小姐瘦削的臉上露出了幾分尷尬,看了眼旁邊的羅綾仙,對方也在希冀的看着她,希望她再說些讓徐明玉丟臉的話。最好專業一點,一針見血。
幾十道目光注視下,商小姐臉色有些發紅。臉頰滾燙,背後也出了汗,她是錢夫人的關門弟子,到哪裡身上都鍍着一層大師弟子的光環,是人都要禮遇三分,今天要是解釋不好,那就會成爲京城的笑柄。還會惹怒師父。
半天商小姐才硬着頭皮說道:“這個……亂……我的意思是,你年紀尚小,功力不到家,筆力不夠,待再練個十年八年就有自己的風骨了。”商小姐尷尬中間。急中生智找了個藉口。
“筆力不夠,難道寫出來的字就亂了?”明玉上前一步問道,並不準備給商小姐臺階下。“不知道商小姐練字多少年了?慚愧慚愧,我開始練字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兩歲纔開始握筆。”明玉笑道。
商小姐尷尬的手腳都沒處放了,她頂多比徐明玉大上兩歲,徐明玉從兩歲開始練,寫字又漂亮,算是相當有悟性的了。商小姐心裡悔的腸子都青了。壓根不該答應幫這個羅綾仙的忙,幫到最後倒好,她沒事,把自己搭進去了。
“我……我也不是這個意思。”商小姐臉憋的通紅,皺眉皺的,讓算不上秀麗的面孔看起來都有幾分扭曲了。“你的字也不是練的時間短,只是……只是……”
傅樂梅一向和這個商小姐不對盤,她性子大咧咧,像個男孩子,最討厭這些自命清高,自認爲才氣不凡的閨閣千金了,整日閒的只會做些傷春悲秋的酸詩,無聊透頂。
“哈哈!”傅樂梅很不給面子的笑出了聲,“商小姐的書法一定練的久,估計還在孃胎裡的時候,就開始練字了!”
看熱鬧的閨閣千金們齊齊的拿絹扇遮住了口鼻,刻意壓低卻又能聽到的笑聲響個不停,商小姐惱羞成怒,聽着這笑聲,彷彿是在嘲笑自己的丟臉。她這輩子沒受過這麼大的羞辱,臉紅的要滴血,眼淚也在眼眶裡打轉,周圍的景象都模糊了。
最後狠狠瞪了傅樂梅和徐明玉一眼,商小姐轉身就往外跑了出去,羅綾仙也趕緊追了出去,臨走還不忘用鼻孔朝明玉哼了一聲。然而還沒等羅綾仙抓住商小姐的手,加以懷柔安慰,商小姐一把推開了她,偷偷抹掉了眼角的淚水,氣憤的罵道:“你也走開!”真是倒了八輩子黴,要不是羅綾仙非得求着她幫忙整治徐明玉,她能當衆丟這麼大的人嗎?要是傳到師父耳朵裡,還不定怎麼懲罰她。
羅綾仙被商小姐推的倒退了兩步才站穩了身子,心裡也漲起了怒氣,強忍着火氣,對商小姐柔聲道:“阿商,我知道你受了徐明玉的氣,她就不是個好東西,誰碰到她誰倒黴,你莫要生氣,我們好好商量商量,看怎麼整治她出這口氣!”
商小姐憤憤然擡頭看着羅綾仙,惡狠狠的問道:“你既然知道誰碰到她誰倒黴,你還讓我去找她麻煩?你既然討厭她,你怎麼不去整治她?非得利用我?你可真是好心機啊!活該讓你被徐明玉整治了!”
說罷,商小姐轉身怒氣衝衝的走了,留下羅綾仙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站在原地,看着商小姐遠去的背影,氣的跺腳。 шωш ¸Tтkā n ¸℃O
花廳裡,見商小姐“落荒而逃”了,看熱鬧的姑娘們也各自散開了,或坐或站三五成羣的說悄悄話。傅樂梅朝明玉比了個誇獎她的手勢,笑道:“你可真有膽量,敢跟阿商叫板!”末了,又補充一句,“你的字寫的可真是漂亮,我瞧着比她寫的好多了,等京城再舉行詩會,我帶你去,看她還敢不敢自稱自己是什麼閨閣第一。”
明玉笑着搖搖頭,低聲道:“練字求的就是修身養性,寫的好不好,漂亮不漂亮,倒是其次了。”她前世小時候也是個火爆脾氣的性子,沉下心練了幾年字,才慢慢收斂了驕狂的脾氣,成就了今天的徐明玉。
花廳外面的綠蔭空地上,聚集了幾十個青年人,明玉甚至看到了人羣中的陸灝,還在笑着向周圍的人寒暄致意,謙謙君子之態十足。然而掃視了一圈,她並沒有瞧見想看到的那個人,心裡悵然之餘,不免有些失望。
花廳裡的年輕姑娘們在偷偷的看向窗外綠蔭空地上的青年公子,而花廳暗處珠簾內的人,也在悄悄的觀察着花廳裡的姑娘。
珠簾內,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太太笑着拍了拍旁邊中年貴婦的手,說道:“這下你可相看清楚了?”
老太太穿着亮藍色鑲玄色邊的綢衫,外面罩了件對襟繡暗紋壽字的比甲,亮黃色的抹額,耳朵上帶着一對祖母綠的翡翠耳環,額頭上已經滿是皺紋,然而從五官來看,不難看出,這個通身富貴氣派的老太太年輕時是個美人。
中年貴婦頭上梳着時下流行的飛雲髻,帶着九鳳銜珠的金步搖,穿着繡金絲的紅色外袍,繁複的十二幅羅裙,託着茶盅的左手無名指上,帶着一隻碩大的藍寶石戒指,貴氣逼人。
聽了老太太語氣略帶討好的話,中年貴婦淡淡的笑了笑,笑容矜持,托起手中的茶盅,帶了護甲的手掀開了茶蓋吹了吹茶水,卻並沒有喝茶,像是有心事,又把茶蓋蓋了回去,放到了旁邊的小几上。
“本宮也是不放心……”中年貴婦嘆道。“彥兒那孩子,你也知道,打小就是那脾氣,什麼話都悶在心裡不說,本宮這個做孃的,還得費心費力的去猜他的心思。”
老夫人附和着笑道:“做孃的都不容易!郡王殿下要是知道公主爲他費了這麼大的心思,還不知道得多感謝公主!”
公主笑了起來,一笑臉上就出現了兩道法令紋,搖了搖頭,說道:“本宮用不着他感謝,只要他心裡滿意,日子過的高興就好,本宮也不過是幫他把把關而已,他到底年輕,沒經歷過多少事。”
一聽這話,老太太眯着眼睛笑了起來,聽公主這意思,像是極滿意剛纔暗中相看的女孩子,心裡也悄悄鬆了口氣,在一旁殷勤着笑着陪公主說話。如今人家敏華公主不比從前,皇上念及同胞姐弟之情對她好,地位不同往日,可得小心伺候了這位貴人。
又說了一會話,不外乎兩家無關痛癢家長裡短的閒話,敏華公主有些乏了,身後伺候的一個白胖嬤嬤連忙上前去,扶起了公主。公主和老太太道了別,便從小隔間的後門出了花廳,離開的一剎那,公主又忍不住轉頭去,看向了人羣中的徐明玉。
光亮處,明玉正和傅樂梅說話,亭亭立在那裡,眉眼精緻,白皙的肌膚瑩潤剔透,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像月牙一般,光是看着,就叫人心生喜歡。
白胖嬤嬤也隨着公主停下了腳步,跟着看了過去,試探的問道:“可要找她過來單獨問話?”
公主轉過身,眉眼裡面已經沒了笑意,淡淡的說道:“不用。”便擡腳走了出去,白胖嬤嬤連忙跟上。
等到了公主府的馬車上,白胖嬤嬤看了看公主的臉色,笑道:“這下回府可要恭喜郡王殿下了!”
公主看了她一眼,端坐在馬車裡,臉上的表情瞧不出喜怒,反問道:“喜從何來啊?”
白胖嬤嬤愣了愣,難道公主對那姑娘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