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宏一直陪着母親說話,聽苗氏絮絮叨叨的講京城裡的八卦,什麼哪家的小兒子不上進,鬥雞走狗被言官參了,什麼哪家的新婦不孝敬公婆,兩家鬧翻了,不管司馬宏愛不愛聽,總是面帶微笑,一臉認真,間或恰到好處的問一句:“然後呢?”
苗氏心中感慨,兒子到底長大了,要是擱以前,哪會耐下性子來聽自己囉嗦這些。
等到太陽西斜,安西侯府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來人四十上下,中等微胖的身材,修剪得宜的八字鬍,十分恭敬的奉上了主人的名帖,請安西侯爺晚上到湖邊畫舫一聚。
司馬宏自看到名帖上的名字後,忍不住微微詫異,電光火石間,腦海裡閃過了無數個念頭,然而到最後,面對着來人期盼又自信的目光,笑道:“難得殿下看重,宏定當準時赴宴。”
等來人走後,司馬宏展開了名帖,名帖中夾着一張薄紙,上面蠅頭小楷寫了幾句話,“侯爺威名,睿久仰之,京水湖畔,薄酒已備,盼君一聚。”
“睿”是當今二皇子的名諱。
當今皇上一共有七個兒子,大皇子早夭,除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剩餘的四個皇子全是他坐了龍椅後生下來的,最大的如今也不過三歲,而二皇子和三皇子十七八歲了,除了二皇子是謝貴妃所出,早夭的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是皇后所出。
皇帝年紀不小了,兩位皇子快要長大成人,按照大楚的規矩,除了太子,行了冠禮成人了的皇子要分封屬地,無皇上召見終生不得入京,爲大楚駐守一方。
可問題就在這裡,到這會上了,皇帝還沒有立太子的意思,任誰也摸不透他的心思。看不出他到底更中意哪個兒子。二皇子雖然不是嫡出。可謝貴妃背後的謝家也算是世家大族,關係盤根錯節,三皇子則是貴在正統嫡出,皇帝和皇后一向和睦,相敬如賓。
就是因爲摸不透皇帝老大要選誰做下一任接班人,讓朝中一干急等着站隊的大臣們還有後。宮的女人們急紅了眼。
不光是朝臣坐不住了,只怕更坐不住的是兩位皇子,誰不想坐天下最高的位置,封地再好。能比的過自己從小長大的京城?再說了,以皇后和謝貴妃水火不容的架勢來看,不管誰當了皇帝,只怕剩下的那個日子長不了。
司馬宏看着名帖微微一笑,這倒是有意思了,論爵位,他只是個閒散侯爺。論軍職,堪堪是個從四品的小將軍,不管哪方面,二皇子在司馬宏面前自稱“睿”,已經足夠降低自己的身份。
禮賢下士麼?司馬宏翻看着手裡的名帖,想道。
苗氏在來人走後才從房間裡出來,接過司馬宏手裡的名帖看了看,眉宇間不知道是喜還是憂,喜的是兒子有出息被人看重。憂的是還不知道到底是禍還是福,她從小長在京城,這樣的事情看的多了,嘆口氣後,對司馬宏細細叮囑道:“寶哥兒,你記住了,咱們司馬家只忠心一個人,那就是皇上,千萬別被那看不見的榮華富貴迷了眼!只要你平平安安的。眼前的日子就足夠了。人活在世上,窮也是一日三餐。富也是一日三餐。”
站對了隊,那面前便是坦途,一家人得道昇天,倘若站錯了……那司馬家可就真的絕後了。
司馬宏看出了母親眼裡的擔憂,笑道:“母親放心,我知道怎麼做。”當年他的祖父,父親,哥哥是怎麼做的,他便怎麼做。
等到夜幕降臨,司馬宏便坐上了馬車,往京郊的湖邊駛去。夏日的夜晚,湖面上涼風習習,靠近岸邊的淺水中,還種了不少荷花,湖面上緩緩行駛着數艘畫舫,未到跟前便能聽到不同畫舫上傳來的絲竹聲和歌伎清脆婉轉的歌聲,其中最大的一艘畫舫有三層,燈火通明,照的整個湖面波光粼粼,亮如白晝。
等馬車停穩,司馬宏矯健的一躍而下,穿着白色錦袍的他在夜幕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
“侯爺好身手!不愧是大楚第一好男兒!”一旁一道聲音響起,恭賀道,正是下午去司馬家送名帖的中年男子。
司馬宏大概也能猜得到,這中年男子應該是二皇子府上的心腹管事,抱拳謙虛的客氣道:“過獎了,不過是微末功夫罷了,當不得大人如此誇獎。”
管事也不和司馬宏多客氣了,伸出了胳膊笑道:“侯爺這邊請。”
白毫想跟上去,卻被管事不留痕跡的攔住了,有些焦急的叫了一聲,“爺!”
司馬宏回頭看了他一眼,自然看到了白毫被管事攔住了,笑道:“你且在岸上等着。”
管事從袖中掏出了一個竹製的哨子,輕輕吹了一聲,立刻岸邊便有一艘小船駛了過來,接司馬宏上了船。白毫擔憂的看了眼司馬宏,眼睜睜的看着司馬宏背手踏上了船,船伕撐篙,小船快速卻平穩的駛向了湖中的畫舫。
司馬宏原以爲二皇子會在湖中那艘最大的畫舫中,沒想到小船卻徑直划向了一艘不怎麼起眼的畫舫,停下來後,司馬宏跳上了畫舫。
畫舫中燈火通明,透過畫舫上的細紗,還能隱約看到裡面人影晃動,絲竹聲和歌聲不絕於耳。
撐船的人麻利的將小船閂在了畫舫上,先朝司馬宏行了個禮,便掀開簾子進去通報了,不一會,一個年輕的華服公子出來了,面帶微笑,上前拉住了司馬宏,大笑道:“司馬宏,你可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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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宏萬萬沒想到,二皇子會親自來迎接他,連忙要給二皇子下跪行禮,也被二皇子眼疾手快的攔住了,親切的笑道:“不必多禮,今日本來就是想找你聚一聚,何必拘泥這些俗禮,反倒叫大家生分了!”
二皇子這麼一說,司馬宏也不好再多禮了,笑着向二皇子拱拱手,“多謝殿下。”
跟着二皇子進了畫舫,司馬宏纔看到,畫舫雖然外表不起眼,可裡面相當寬大,佈置奢華,地上鋪的是輕柔上好的虎皮,四角里放了冰盆,涼爽適宜,珠簾外,幾個女先彈奏着樂器,聲音不大,助興卻是恰好。
中間的幾個小桌後面都坐滿了人,基本都是些和二皇子差不多年紀的華服男子,有些司馬宏認得,年少時跟着太太回京城探親還在一起鬥雞走狗,有些則面生了,想來是這些年剛入京的新貴。
“來來。”二皇子站在中間,儀態大方,頗有主人風範,拍了拍司馬宏的肩膀,對在座的人笑道:“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威名赫赫,殺的韃子找不到北,揚我大楚國威的安西侯爺司馬宏!”
二皇子剛一開口,絲竹聲就停了下來,司馬宏瞧了眼在座的人,應該是早就知道今晚二皇子會邀請他來,然而一個個還是做出了驚喜的表情,司馬宏應景的朝各位抱了拳,笑道:“殿下過譽了,殺韃子是呂統帥指揮有方,衆將士齊心一致,哪裡是宏一個人的功勞!”
“別客套那麼多了!”一個和司馬宏相熟的年輕公子笑了起來,“難得阿宏回來一趟,多謝殿下,不然我們衆兄弟也難得一聚!來,阿宏,到這邊坐。”
司馬宏笑了笑,對二皇子又行了個禮,才坐到了那人身旁,這個人司馬宏熟的不得了,正是他外祖父家的寶貝孫子,他的表哥苗殊。
苗殊是典型的泡在蜜糖里長大的紈絝,比起他來司馬宏自認自己過去那點荒唐事都不夠格在人家跟前提,小時候司馬宏來京城,苗殊沒少領着這個差不多年紀的表弟到處橫行霸道,要不是苗氏看的緊,管的嚴,苗殊還想領自己這個難得一見的表弟去妓,院開開葷。
然而苗家有三個孫子,最得苗老太爺看重的,卻是這個幹什麼都不着調的苗殊。
待司馬宏坐下後,絲竹樂聲又響了起來,觥籌交錯間,苗殊也有了幾分醉意,司馬宏卻只是略微潤了潤脣,眼神一片清明,微笑着傾聽席間的講話。
苗殊看了他一眼,暗自笑着搖頭,悄悄拍了拍他的手,低聲說道:“你多少也要喝一些,不然等會勸起酒來,不是你難看,就是別人難看。”像他這樣,一看就離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不遠的,等衆人酒興上來了,還會有誰來灌他的酒?
司馬宏也低聲笑道:“表哥一向聰明!”
苗殊對錶弟的馬屁嗤之以鼻,裝醉靠的離司馬宏又近了些,說道:“不管你心裡怎麼想的,今日不可與殿下鬧出什麼,你遠在西北,他在京城,倘若記恨上了,隨便動個手腳,你就無翻身之機了。”
司馬宏心中猛然一凜,他其實並不在行這些彎彎道道的權謀心思,進入軍營後,不可避免的接觸了不少,逼着自己去適應去摸索,沒想到離開軍營來到京城,還是免不了這些糟心事。
“苗殊,你跟阿宏說什麼呢?偷偷摸摸的,都不叫我們聽見?”坐二殿下身旁的一個年輕人笑着叫道,聲音不大,恰好叫畫舫中的人都聽清楚了。
司馬宏剛想開口,就看到苗殊滿臉通紅,彷彿喝多了,大着舌頭叫道:“我爺爺想叫他趕緊生個兒子,看我,兒子都會滿地跑了!”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