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了苗府的大門,太陽已經接近於頭頂了,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自己心裡的願望達成了一半,明玉心裡輕鬆了,然而卻並不開心,想到侯府衆人悽慘的模樣,不復往日,連帶着自己似乎也有了些罪惡感,索然無味的回頭問梨香,道:“梨香,我這個時候,侯府最艱難的時候要和離,是不是不厚道?”
梨香猛然停住了腳步,張了張嘴,看明玉的神情,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只得訥訥的說道:“奴婢只知道,不管小姐做什麼,只要小姐願意就行。”
明玉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想來想去,都怪她膽子太小,從來了這個世上,就在侯府忍氣吞聲,怕被人當成“鬼附身”,什麼都不敢說,以至於事情到了這個份上。
街上人來人往,時不時的有馬車快速的駛過,明玉帶着梨香慢慢的在街上走着,心情不好,她想走一走散散心,沒有叫轎子。
正當明玉出神想事情的時候,一輛馬車緩緩的停在了明玉身邊,明玉愣了下,站住了腳步。
一隻如玉般的骨節分明的手從車簾裡伸了出來,掀開了車簾,面容冷峻,靜靜的看着明玉,正是一年未見的秦郡王。
今日陽光晴好,秦郡王穿了月白色的暗繡雲紋的錦袍,頭上用金冠束髮,繫着紫色玉帶,腳上一雙黑色暗紋的靴子,陽光照在他如玉般清冷的臉上,愈發襯着的他清俊貴氣。
明玉還沒想好說什麼,貴公子已經先開口了。只是說出來的話卻不像他外在表現的氣質那般冷淡,反倒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勢。
“你去苗府做什麼?”貴公子居高臨下的看着明玉,問道。
明玉回頭,她走的極慢。此刻也不過距苗府大門十幾米遠,明玉有些發愣,下意識的問了個傻乎乎的問題。“你怎麼知道我去苗府了?”大路朝天,誰規定從這條路上過的都得去苗府啊。
貴公子卻沒有理會明玉的問話,眉峰一挑,表情似是在笑,又像是在等着明玉回答。
明玉有些氣短,罷了罷了,終究人家郡王殿下學過雷鋒做過好事。出手救過她哥哥,不然徐明燁怎麼也得去牢裡體驗下生活。
“侯府太太在苗府,我去看看她。”明玉緩緩說道。
秦郡王嘴角彎起,冷笑了起來,看着明玉。問道:“她不是對你不好嗎?你還要去看她?”
明玉徹底驚詫到了,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秦郡王,愣了好一會,纔回過神來,這是她和侯府之間的私事,秦郡王怎麼會知道?再說了,秦郡王和她說這個幹什麼?
半天,明玉訥訥的說道:“沒有這回事。”反正她馬上就要和侯府說拜拜了,之前的好或者是不好。都無關緊要了。
聽到明玉含含糊糊的回答,秦郡王臉上的冷笑也沒有了,冷淡俊逸的臉上半分表情也沒有,最後看了眼明玉,放下了簾子,簾子即將遮蓋住他面容的那一刻。明玉瞧見馬車裡秦郡王薄脣輕啓,吐出了兩個字,“虛僞!”
馬車車廂上傳來兩聲輕敲,馬車隨即奔跑了起來,迅速的和明玉的距離拉遠了。只剩下明玉和梨香莫名驚詫,愣在了當場。
被人當街罵了“虛僞”的明玉,目瞪口呆回過神來後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亂糟糟的心情,初見秦郡王時,她心裡還是有着莫名的雀躍的,想好好謝謝秦郡王。然而經歷此事還加上那個讓明玉丟臉的“魏什麼”事件,之前這位冷清貴公子留給明玉的好印象如今統統化爲了泡影,她決定開始討厭這個人!
不管秦郡王在氣質上有多像記憶中那個文雅自持的清俊公子,實際上差的十萬八千里,他就是個嘴巴惡毒心地也善良不到哪裡去的郡王殿下!沒準上次出手救了徐明燁,只是一時興起,壓根不是心存善念。
他很瞭解事情的前因後果嗎?他有什麼資格罵自己虛僞?
明玉思前想後,越想越覺得心裡不痛快,從苗府出來時有些悵然的朦朧心情化爲了滿腔的忿忿然,氣哼哼的帶着梨香快步走人,連轎子也不坐了。
回到家裡的時候,太陽已經微微偏西了,明玉走了一路,出了薄汗,肚子也有些餓了。徐夫人和徐明燁連忙有些緊張的圍了過來,明玉左右看了看,沒看到父親徐長謙,問道:“爹呢?怎麼沒看到他?”
徐夫人說道:“你爹一早就去禮部述職了,估計得到下午才能回來了。不說他了,你去苗府情況怎麼樣?可見到侯府太太了?她怎麼說?”
明玉看着臉上寫滿關切的母親和哥哥,笑了笑,說道:“見到太太,事情也和她說了,太太願意,沒爲難我,說等二公子到京城後,就叫他寫和離書。”
想到侯府太太如今的憔悴模樣,哪還有半分在天水時的風光和驕傲,侯府的人死的死走的走,明玉心裡有些不忍,話也儘量撿着好的說。同時也隱去了見到秦郡王,被“秦小人”,“假雷鋒”罵了的事。
到現在,徐長謙和徐夫人提起往事,都還會感謝秦郡王出手相助,若是說了,平白讓他們心裡煩惱,還不如不說,反正日後也沒有什麼交集了。鬼知道那羣高貴冷豔的貴族神秘的內心世界究竟是個什麼構造,一會風一會雨的,叫人琢磨不透。
聽到女兒說的如此篤定,徐夫人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唸叨道:“這樣便好了,總算是能把這事瞭解了,壓在我心頭一年多,睡覺都睡不安寧,生怕哪天侯府找來了,把你帶走。”到底明玉身份上嫁出去的女兒,已經是別人家的媳婦了,若是侯府真來要人,於情於理,她半點辦法也沒有。
明玉笑了笑,拉着母親的手撒嬌道:“哪能呢?侯府又不是山賊土匪,會強搶良家女子的!娘,我餓了,走這麼遠,我和梨香還沒吃午飯呢!”
這會上已經過了飯點,徐夫人和徐明燁見明玉遲遲不回,等的焦躁,徐夫人又怕明玉進了苗府,就被侯府的人扣下不讓回家了,心裡擔驚受怕的。就在兩人忍不住要出門去苗府看個究竟的時候,明玉回來了。
徐夫人哪裡能見愛女嚷肚子餓,連忙叫來了劉媽媽,讓她趕緊用小火爐生了火,給明玉煮點面吃,梨香連忙跑去幫忙了。
徐明燁看着明玉一臉淡然平靜,似是對和離的事情深信不疑,然而他想起在天水見到的那個紈絝飛揚的霸道公子哥,直覺上告訴他,這事根本不像明玉想的那麼簡單,然而看看一臉喜色的母親,徐明燁話到嘴邊,又咽下了,笑道:“你們先聊,我進屋溫書去了。”
什麼都比不上兒子的前程重要,徐夫人連忙擺手道:“快去快去,莫要耽誤了你的功課。”
午後的陽光正暖,劉媽媽和梨香在屋裡生火做飯,明玉和徐夫人則抱了被子出來曬,曬完了被子,兩人搬了凳子坐在院子裡曬太陽。
徐夫人心裡一塊石頭落地,拉着明玉的手絮絮叨叨說了很久,到最後,心裡仍然是不放心,問道:“那侯府太太說話可算話?會不會是糊弄你,到最後反悔了?”
明玉笑了笑,反手握住了母親的手,說道:“太太這個人,性子雖然有些要強霸道,但從來都是說話算話的,更何況,她也沒必要騙我。”
徐夫人也笑了,有些自嘲自己的疑神疑鬼,女兒說的也對,侯府那麼高門大戶的人家,就算眼下暫時的敗了,也是勳貴之家,哄他們這小門小戶的作甚。
“那就好。”徐夫人笑道,“等那侯府二少爺回來,寫了和離書,咱們就同安西侯府再無瓜葛了,等兩年你大一些了,娘再給你挑一門好親事,這會娘可要瞅準了,不光要相看他人怎麼樣,還得看看他娘他爹如何,總之這回爹孃親自把關,不能再害我閨女受第二次罪了……”
明玉頭埋在徐夫人懷裡,臉上沒有多少笑意和期待,母親總是盼着女兒過的好的,可等兩年,她到了嫁人的年紀,卻是和離過的女子了,即便是沒有同司馬宏圓過房,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又能有多少人不介意她在安西侯府的這段過往呢?
就算是有徐媽媽中意的好人家,人家家庭好,人也好,那便多的是選擇,憑什麼放着那麼多身家清白的未嫁女孩不要,非要她這個和離過的?她又不是家財萬貫美若天仙,只怕徐媽媽心裡想的美好,實際上她的再嫁之路怕是難了。
徐媽媽還在笑的美滿,和明玉絮絮叨叨說着和離再嫁的事。徐媽媽父親早逝,母親孱弱,自己性子獨立要強,和徐長謙的婚事都是她自己做主的,加上明玉成熟懂事,徐媽媽並不覺得關係到女子一生幸福的終身大事有什麼不能和明玉說的。
然而這會上,一個說的起勁,一個聽的無心,院子門口響起了一個又驚又怒的聲音,叫道:“老大家的,你們剛在說什麼?和離?誰要和離?給我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