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對方年紀,似是尚未到弱冠之年。明玉被他冷淡的眼光看的心裡有些發涼,然而一想到自己親哥哥被狗官抓了,兇吉未知,明玉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厚着臉皮走近了兩步,說道:“齊哥哥,我哥哥徐明燁被州里來的大人不分青紅皁白抓起來了,求您幫幫忙,救救他吧!”
然而那個眉眼精緻的貴公子,依舊只是冷清清的看着明玉,既不出聲,也沒有任何別的表示。
梨香怯生生的站在明玉身後,暗中扯了扯明玉的袖子,似是有話要說,明玉顧不上理會梨香,看齊肅沒有反應,明玉急的要再求他一遍的時候,只聽到這輛轎子後面的轎子門簾刷的被掀開了。
一個身材高大的少年穩步走了過來,年歲和徐明燁相仿,藍布棉袍,外罩深色對襟衫子,濃眉大眼,笑容滿面,衝明玉大笑道:“好你個徐明玉,這才一年未見,我還認得你,你怎麼就不認得齊哥哥了?”
梨香在明玉背後幾乎要哭出來了,小聲說道:“小姐,那位纔是齊公子!”
明玉這才意識到自己認錯了人,仰頭看看笑的一臉陽光燦爛的齊肅,再回頭看轎子裡那個眉眼冷清的貴公子,明玉的臉像火燒一般的紅了起來,語無倫次的道歉:“對,對不起,我,我認錯人了……”
明顯是轎子裡的這位公子,和這個“肅”字更搭配的嘛。
齊肅已經走了過來,關切的問道:“你剛說你哥哥被州里來的大人抓了起來,是怎麼回事?”
一提起哥哥的事。明玉連忙說道:“我也不清楚,哥哥讓我來找你幫忙的。那個大人說哥哥煽動民怨什麼的,根本是子虛烏有的事情嘛!”
這時,轎子裡的公子開口了。聲線一如他的人,透着股淡淡的清冷,“那人姓什麼?”
明玉連忙答道:“姓魏。”
公子皺眉。“魏什麼?”
面對轎子裡的公子,明玉還處在羞窘之中,整張臉還處於漲紅的狀態,以往靈活的腦瓜像是打了結堵了車,怎麼都反應不過來,愣了一下,結結巴巴的答道:“爲什麼?我也不知道……因爲他爹姓魏?”
齊肅笑的眼淚幾乎都要流出來了。忍不住想揉揉明玉的腦瓜,一年未見,小姑娘長成了大姑娘,愈發的可愛了,又突然想到明玉如今已然是大姑娘了。再像逗小丫頭一般逗她已經不合適了,便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回頭看看轎子裡的公子並未生氣,眉梢嘴角似乎有上揚的趨勢,齊肅便放下心來,想了想對明玉說道:“你先回去,我們立刻就去縣衙。”
看小姑娘神色明顯帶了不放心以及不信任,齊肅拍了胸脯打包票,“放心,中午你哥哥肯定能陪你吃午飯的。”
明玉不知道齊肅到底有什麼背景。看他穿着打扮,談不上什麼富貴,反倒是坐在轎子裡一直未出來的那位公子,看上去氣質高貴,齊肅說話間幾次去看那位公子的神色,似是極爲在意他的反應。想來這位不知名的貴公子,身份地位不低。
既然齊肅都這麼信誓旦旦的打包票了,明玉有心和他們一起去縣衙,也不好再堅持了,只能眼巴巴的退到一邊。
轎子繼續緩緩的向前行進,從側面看去,握住轎簾的那隻手撤了回去,轎簾隨即撒了下來,將轎廂擋了嚴嚴實實,再也看不到裡面有些什麼。
直到轎子走過了街角轉彎處,再也看不到了,明玉嘆了口氣,踢了下腳邊的石子,對梨香說道:“走吧,回家去。”
梨香看明玉精神懨懨的,安慰她道:“小姐莫要擔心,既然少爺說請齊公子,現在齊公子肯出馬,少爺一定平安無事的。”
“你怎麼知道?”明玉沒精打采的問道。
梨香指了指齊府樸素低調的大門,神色十分篤定,說道:“奴婢聽說,齊公子的祖父早年在京城做的是大學士,連皇子都教過,那魏大人雖然是州官,欺負我們老爺一個縣官,可他在大學士跟前算什麼啊,肯定會賣齊少爺面子的。”
不提起那個“魏什麼”大人還好,一提起,明玉剛恢復正常的臉又開始發紅了,摸了摸發燙的耳根,明玉心裡哀叫了一聲,除去害她哥哥這件事,明玉更加討厭這個“魏什麼”大人了。
兩個人回家的時候,明玉心裡放心不下,一路走的飛快,從縣衙後門進了家,一進門就急急忙忙的問劉媽媽,“我哥呢?回來了沒有?”
劉媽媽搖了搖頭,不太忍心去看明玉失望的臉色,說道:“還沒見少爺回來。”
明玉急的要再出門去找齊肅,這傢伙明明拍胸脯保證徐明燁中午會回來的!然而沒等明玉轉身,就聽到背後一道含笑的聲音響起,“這麼想念哥哥?我這不是回來了麼!”
回頭一看,徐明燁背手站在那裡,笑眯眯的看着明玉,東元跟在他的身後。
明玉大踏步走過去,徐明燁態若自然的站着,明玉想起一上午擔驚受怕的,還鬧了個大烏龍出來,忍不住氣惱的拽着徐明燁的袖子,不客氣的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惹上州官了?”
徐明燁只是個初出茅廬的舉子,鄉試第三名的少年郎並不能說明什麼,等待他的還有會試,殿試,還要無數遍的過五關斬六將,他這當口上得罪了州官,對他以後實在太不利了。
“冤枉啊!”徐明燁誇張的叫道,拉着明玉的手進了屋,“分明是爹得罪了頂頭上司,那個魏大人就把火撒到我身上來了!”
明玉忍不住反駁,“胡說八道,爹纔不是隨隨便便就得罪人的人!再不說實話我就告訴爹你背後說他壞話!”
徐長謙性格是有些頑固古板不開化,還有着一股同這個奢腐糜爛的官場格格不入的清廉操守,可這不代表他就是個到處得罪人的傻子。雖然徐長謙這十幾年來未升遷過,可也沒有被貶官過,從這一點上就可以看出,徐長謙做官還是有些頭腦的,絕不是像海瑞那樣到處得罪人的人。
徐明燁暗地裡嘆氣,有個太聰明的妹妹不是好事,他不禁懷念起明玉未嫁的日子了,小姑娘嬌嬌傻傻的,可愛又好欺負,一被他彈腦門就紅着水汪汪的眼睛要找娘,被他一鬨又破涕爲笑。哪像現在,個子長了心眼也長了,想哄也哄不住了。
“幾年前,那時的官府攤派到百姓頭上的賦稅已經很重了,我和書院的幾個同窗,聯合起來寫了萬言的請願書,遞到了郡裡的衙門,告這個魏大人橫徵暴斂,請求郡守大人明察秋毫,減輕賦稅。”徐明燁說道,“請願書如泥牛入海,半點消息也沒有,後來……我們開始着手準備鄉試,也就忘了有這回事。”
彼時尚且年幼的徐明燁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如今的徐明燁心裡清清楚楚,沒有郡守大人的支持縱容,這個魏大人怎麼會如此的肆無忌憚?他搜刮上來的銀子不知有多少進了這個郡守大人的口袋。他們一班熱血學子是初出茅廬不懂事,告到幕後主使人那裡,哪會有什麼結果,無非是人家看他們是一羣吃飽了沒事幹的學生,懶得同他們計較罷了。
“這都過去幾年了,又沒有對他造成什麼傷害,這個魏大人還是記下了這個仇,可真是心胸狹窄,小肚雞腸。”明玉皺眉,心裡還有些後怕,“這次躲過去了,誰知道還會不會有下次。”
徐明燁搖搖頭,本來他是不想和明玉說這些亂七八糟的,省的明玉操心,然而看明玉說話思考分析的頭頭是道,他就忍不住想跟明玉說說這些事,好像明玉是個和他差不多年歲的人,說出來就能心裡好受一些,還能一起討論分析。
“我看這個魏大人只是借題發揮。”徐明燁說道,這個魏大人在官場上混跡了那麼多年,不至於和他一個小小的舉子過不去死磕,“他來廬安主要是爲了催繳今年的稅銀。如今臨近年尾,加上又是新皇登基,他要父親上繳比往年多收六成的稅銀,用來給新皇充盈國庫,還要準備厚禮,爲董相國賀壽。今年秋天幾個鄉遭了澇災,雖說不是顆粒無收,可不少百姓也只是勉強餬口,一下子漲了六成的稅銀,這是要逼死人的啊……”徐明燁搖頭不語。
明玉聽明白了,這個魏大人只是爲了給父親施加壓力,若是他沒收到徐長謙送來的銀子,隨時都會拿徐明燁問罪,反正罪名現成有的是。
這些人只知道自己的官運前程,絲毫不顧百姓死活,原以爲新皇登基會有新氣象,誰知道連過去都不如,虧得新皇給自己起了年號叫順詔,唯恐別人說自己不是順應先皇遺詔登基似的,不是做賊心虛是什麼?哦不對,新皇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屁孩,做賊心虛的應該是那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董相國纔對。
“真真可惡!”明玉想起父親兩難的境地,咬緊了牙關握緊了拳頭。
權勢是個好東西,安西侯府有權勢,可以俯視明玉,可以瞧不起明玉;魏大人有權勢,他就能隨意的羅織罪名,能壓着徐長謙做違背良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