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上只有一家店鋪還開着門,大部分高平鎮的人聽韃子打進來後,紛紛帶了值錢的東西往東跑了,如今鎮上的人,反而以天水逃過來歇腳過夜的人居多。
唯一開門的店鋪門口放着一個熱氣騰騰的大蒸籠,店小二揭開蒸籠,幾十個飽滿白軟的饅頭冒着香甜的熱氣,光是看着,就分外誘人。
明玉和梨香的肚子不約而同的咕嚕了一聲,梨香伸手就要往懷裡掏銀子,被明玉連忙攔了下來,“不能把銀子掏出來讓人看到。”明玉急急的在梨香耳邊道。這裡逃難的流民不少,靠着自己雙腳一天走了上百里路到這裡的,都是身強力壯之輩,若是她們財露了白,叫人起了歹意,就完了。
梨香會意,在身上摸了半天,才摸出來二十來個銅板,還是俞姨娘當初賞她的,沒想到現在銅錢還在,賞錢的人已經香消玉殞了,叫人忍不住嘆息。
以往饅頭是一文錢兩個,明玉拿出兩個銅板,跑到鋪子門口,望着噴香的白麪饅頭,嚥了咽口水,道:“給我來四個”
店小二年紀不大,十六七的樣子,一雙小眼睛打量了渾身上下髒兮兮的明玉和梨香,傲慢的道:“兩個錢就想買饅頭?”
“那要多少錢?”明玉愣了。
店小二有些不耐煩,這兩個髒小子一看就沒錢,擺手道:“去去小爺這裡的饅頭十個錢一個。買不起就一邊去,有的是人買,別耽誤小爺做生意”
明玉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這混賬小子果然是發“國難財”的啊一個饅頭都漲價了二十倍,她和梨香身上這點銅板,夠買幾個饅頭的?
萬般無奈之下,明玉好歹,又把“未成年學徒被狠心東家拋棄,帶着啞巴哥哥逃難回家找爸爸”的悲情故事給講了一遍,才以十五個銅板的價錢買了兩個饅頭回來。店小二還是一副做了大慈善家的模樣,叫明玉倒足胃口。
饅頭明玉捨不得一次吃完,她們身上雖然帶的有銀子,可不敢拿出來叫人看到,銅板也不夠花。兩個人分吃了一個饅頭,剩下的一個塞到懷裡放了起來,準備留到明天早上吃。
新出籠的饅頭又香又軟,吃下去明玉才覺得自己胃裡終於有點東西,不再空蕩蕩的灼燒的難受了。她想起自己給陸灝的朋友做的那碗白菜面丸子,饞的差點流口水。想必那個人若不是餓到了極點,也不會覺得簡單的菜拌的面丸子好吃。
看着梨香手裡剩下的五個銅板,明玉有些頭疼,饅頭都漲價了二十倍,那棧呢?西北的深秋夜裡可是會降溫到零度以下的,她們兩個若是跟這羣逃難的壯漢一樣露宿街頭,可是要凍壞的。
明玉和梨香牽着馬,又去了賣饅頭的店小二那裡,店小二已經賣完了饅頭。心情甚好的哼着小曲,將空了的蒸籠摞起來往店鋪裡搬。明玉連忙殷勤的在他身後打下手,幫忙搬些小物件,而梨香也很有眼色的幫忙搬了起來。
“哎哎,你們這是幹什麼呢?”店小二叫了起來。
明玉嘿嘿笑了笑,厚着臉皮道:“大哥哥你人最好了”
店小二看着明玉髒兮兮小臉上討好諂媚的笑容,頓時有了不妙的預感,果然。明玉髒兮兮的小手往店小二手裡塞了五個錢,可憐巴巴的道:“大哥哥,我們身上就剩五個錢了,求你讓我們在你這店裡坐一晚上吧”
店小二想都不想就要拒絕,明玉再也顧不了那麼多了,蹲在地上抱住了店小二的腿,嗷嗷叫道:“求你了大哥哥。我們就在你店裡坐一晚上,什麼麻煩也不會給您添的”
店小二被明玉叫的頭都大了。掂量了下明玉手裡的五個銅板,悻悻然道:“你們就在店裡坐着。天亮就走,聽懂了沒?”
明玉連忙點頭,連忙和梨香牽了馬到店後的院子裡,等到拴好了馬,店小二就趕着她們去了店裡,扔進來幾條麻袋,立刻把後門閂緊了,生怕她們闖進去似的。
小店老闆早就拖家帶口跑了,只剩下這個店小二在看店,據這個掉進錢眼裡的店小二,明天一早等城門開了他也要跑的,今天多賺一點是一點。
小食店店面很小,只有兩張油膩膩的桌子,前後門一關,就是一間不透風的小屋,天暗下來後,關着門窗,屋裡光線就模糊不清了。
明玉和梨香把兩張桌子拼到了一起,躺到了上面,擔驚受怕了一天,兩個人累的動都不想動,也顧不得桌子硬的硌人了。只是明玉怎麼也睡不着,她只要一閉眼,就會想起司馬慶在血跡斑斑的白布下殘缺不全的屍首,還有寶二爺騎馬而去的背影,心中不安又無奈。
她如今自身難保,無暇去兼顧他人了。
到了夜裡開始冷了起來,兩個人蓋着麻袋睡着依偎到了一起,明玉睡的迷迷糊糊間想到,還以爲在侯府別莊日子過的苦,沒想到還有更苦的等着她。
到了後半夜,明玉被外面的聲音驚醒了,披着麻袋明玉跳下了桌子,趴在門縫裡看向了外面,街上燈火通明,一列列排列整齊,身着盔甲的士兵急匆匆的往西跑,像是從外地臨時緊急派遣過來的。
看着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明玉眯了眯眼睛,她不懂打仗,不知道靠這些士兵,能不能搶回丟掉的天水。只不過,如今被韃子佔據,又遭遇火燒的天水,就算是搶回來了,也不是之前的天水了。
第二天剛矇矇亮的時候,明玉和梨香就起身了,趁店小二還沒出來,明玉趕緊從身上摸出了自己換衣服時摘下的一對珍珠耳墜。
等店小二開了後門,準備嚷嚷她們起來時,發現兩個人都已經起來了,麻袋也疊的整整齊齊的放在桌子上,嚷嚷的話就噎在了嘴邊,悻悻然道:“天都亮了,快走吧,我要鎖店門了”
店小二身上背了兩個包袱,鼓鼓囊囊的看起來像是裝了幾十個饅頭,明玉心裡一動,開口道:“大哥,你背了這麼多饅頭上路啊?”
“是啊,怎麼了?”店小二語氣有些不耐煩,伸手往上提了提肩上的包袱。
明玉滿臉堆笑,“哪能呢?你一人上路?”
店小二警惕的上下打量了明玉一眼,道:“你問這麼多幹什麼?”他昨日賣高價饅頭,可得了不少錢,這對兄弟莫不是想謀財害命?
明玉一看他那兩隻小眼睛警惕的滴溜轉就知道他想歪了,“你看外面都是逃難的,不少都是一天沒吃飯了,你這背一大袋子饅頭出去,不就是個活靶子遭人搶嗎?”
聽明玉這麼,店小二猶豫的轉頭看了眼街上,天矇矇亮,昨夜裡縮在街邊睡的難民還未起身,大部分都是年輕力壯的漢子,要是真搶他的饅頭,他是無論如何也護不住的。
“關你什麼事?”店小二沒好氣。
明玉從懷裡摸出了一隻耳墜,笑道:“大哥哥,我昨日從天水逃出來的時候,在地上撿了一隻耳墜,肯定是哪家大秀掉的,值不少錢,跟你換饅頭,你要是不要,我就賣給別人了。”
“等等”店小二揚手製住了明玉,拿過耳墜看了看,又看了眼明玉,道:“頂多給你五個饅頭”
梨香忍不住憤慨了,這是上好的南海珍珠,太太當年買給明玉的時候可是花了二兩銀子的
明玉也有些氣短,“那算了,我不賣了。”
“再給你加五個我告訴你,你賣給別人,沒準人家就把你抓起來了,肯定是你偷的”店小二不肯還,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溫潤的珍珠,豐潤圓滑,他就是再不懂也看得出來這是好東西。
“好,成交”明玉咬牙,這個店小二雖然貪錢,可還不算是壞人。她們在這個地方人生地不熟,賣給別人她也不敢。
接過店小二遞過來的十個饅頭,梨香小心的包了起來,明玉感慨萬千,她這個珍珠耳墜,這會上也就是十個饅頭的價值了。
梨香此時要做個啞巴,只能忿忿然瞪了眼店小二,真是黑心的小子
店小二接收到了梨香鄙夷的視線,半點不以爲意,得意的把珍珠耳墜塞進了自己的懷裡,道:“無奸不商”罷,便不耐煩的催促明玉趕快牽了她的馬走人。
明玉從後院牽出了自己的馬,看到後院窗臺上還放着一個髒兮兮的水囊,趁店小二不注意,悄悄的塞到了自己袍子裡。
馬昨夜裡被拴在馬廄裡,馬廄裡殘餘的還有一些馬料。大約是店小二也用不着這些馬料了,倒是沒有跟明玉收馬料的錢。馬歇了一夜又吃足了料,已經恢復了精神,梨香已經不再害怕騎馬了,兩個人上馬後跑的飛快。臨出高平鎮時,明玉眼尖的在路邊看到了一口井,和梨香打了井水上來灌滿了水囊,繼續往東跑去。
明玉記得她在侯府的時候,看過寶二爺的一本山川雜記,出了高平便是秦鎮,過了秦鎮就是寶川府了,寶川是西北重鎮,連接着西安府和天水府,到了寶川兩個人就安全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