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頭一次見明玉發火,嚇的連哭聲都一下子憋了回去,明玉又好氣又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伸手往懷裡掏帕子,卻什麼都沒摸到,想來是跑的時候不知道落到哪裡去了,只得用袖子給梨香胡亂擦了擦臉。
回頭看梨香還揹着沉重的鐵鍋,明玉笑道:“快把鍋解下來扔了吧,揹着多沉啊”
梨香解下鍋時還有些捨不得,她向來膽小,生怕突然從天而降幾個韃子朝她們射箭,扔了鍋她們就沒法擋了。等梨香把鍋翻過來,兩個人看到了鍋底都忍不住咂舌,後怕的一陣心驚肉跳。生鐵鑄成的鐵鍋,鍋底幾道深深的白印子,想來是箭矢劃過的痕跡。
若是沒有這口鍋,恐怕兩個人就得交代在這裡了。
梨香撿了個大槐樹,將鍋扔進了大樹旁的溝渠裡,嘟囔道:“這棵樹好認,要是再回來,我得把這個鍋撿回去,可是救命的鍋呢”
明玉抿嘴笑了笑,看着梨香扔鍋,她既然跑出了安西侯府,就沒打算再回去。
兩個人面上都沒有再提韃子的事,可心裡都在驚懼憂慮之中,牽着馬兩人腳下走的飛快,很快就到了這幾處農舍前。
其中一家沒有關大門,明玉站在門口張望,只看到一個四十上下的農婦坐在院子裡翻撿着簸箕裡的豆子。聽到門口的響動,農婦擡起頭來,驚訝的看着明玉和梨香,將手裡的簸箕放到了一邊,站起來問道:“你們找誰?”
明玉笑道:“大娘,我們的馬跑累了,想問你討桶水來餵馬。”
農婦一身粗麻布的厚袍子。黑紅的面龐憨厚淳樸,一聽明玉這麼,連忙從竈房提出了一個桶,從井裡打了水提給了明玉。
明玉道了謝,提着水餵馬,因爲馬經歷了長時間的跑動。明玉不敢一次餵它太多。等它喝兩口,就把桶拎開了,等過一會,才繼續餵它。
這個小村落安靜寧謐。明玉看了半天也沒看出農婦臉上有什麼驚惶的神色,想來是離天水遠,消息閉塞。韃子又入侵的太突然,這些人還不知道消息。
“大娘,你們快收拾東西跑吧。韃子打進來了”明玉給馬喂水的時候,對農婦道。
農婦笑了起來,繼續低頭翻撿着豆子,時不時的揀出個小石子扔出來,道:“咋可能呢?不是有隴西的守軍守着天水的嗎?你這城裡來的小秀,可真逗”
見農婦不信她,明玉急了。“我們就是從天水城裡跑出來的,韃子已經進城了。隴西的守軍已經被韃子殺光了,不定等不到明天韃子就會打到這裡,你聽我的,快跑吧,往東跑”
她只是一個弱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沒辦法去做一個殺韃子的英雄,她只能帶着梨香拼命的逃,能救一個是一個。
明玉的急切,梨香也在一旁勸,農婦依然是將信將疑,畢竟安逸的生活過的太久,兩個小姑娘跑來韃子來了,任誰都要疑上三分。然而農婦也不敢肯定,開始一樣樣的把院子裡晾曬的東西往屋裡搬,當家的和兩個兒子都下地去了,等他們回來,他們就走。
明玉這才鬆了口氣,看了看自己和梨香身上的衣服,問農婦道:“大娘,我想問你買兩身大哥大伯穿的男裝,還有兩雙鞋。”她和梨香兩個小姑娘,再走不遠就是城鎮了,多有不方便。
農婦很是爽快,很快從屋裡舀出了兩身男袍,灰色的粗麻布料子,還有幾個補丁,“鄉下人沒啥好的,秀您別嫌棄就成。”
明玉巴不得衣服越破越好,哪裡會嫌棄,連忙道了謝,和梨香就在竈房裡把袍子換上了,頭髮用樹枝在頭頂綰了一個男式的髮髻。袍子寬大,在腰裡纏了幾圈還能穿,鞋子就破舊的有些厲害了,兩個人腳小,只得在自己的鞋子外頭套上了前後幾個破洞的布鞋,還綁上了布條。
換衣服的時候,梨香懷裡叮噹作響,把東西舀出來一看,除了銀子和幾個香囊荷包,居然還有一對水鸀的翡翠鐲子,是老太太賞給明玉的。
想起梨香就是爲了舀這兩個鐲子跑回了怡清院,明玉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腦門,“這東西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爲了它賠上命就不值得了”
梨香不好意思的笑了,將東西重新收回到了懷裡,小聲道:“我想着可惜了,二奶奶你都沒件能舀得出手的首飾,就這麼一對好東西,扔在怡清院肯定便宜韃子,可惜了。”
明玉微微嘆了口氣,笑着拍了拍梨香手,拉着她出去了,將自己頭上取下來的一支銀釵,塞到了農婦的手裡。
農婦眼睛都瞪直了,連忙把首飾往明玉手裡推,連連道:“這使不得使不得,就兩身兒破爛衣裳,哪裡值這麼多?我可不敢收”
明玉執意給了她,農婦只得訕訕然收下了銀釵子,馬已經喝飽了水,揚着脖子啃食着農家院牆上冒出來的草。
翻山上馬前,明玉又伸手在潮溼的泥地上搓了搓,往臉上胡亂抹了一把,又如法把梨香也抹成了一個髒兮兮的小子。
臨走的時候,明玉真心實意的對農婦道:“大娘,我真沒騙你。快叫上你們村裡的人一起走吧,完了就來不及了”
罷,明玉就雙腿一夾馬腹,往前跑去,梨香緊緊的抱住了明玉的後背。
兩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對逃難的兄弟,頭上臉上都髒兮兮的,騎着髒兮兮的馬,身上也是滿是補丁的寬大粗布袍子。一路往東走去,路上經過不少村落,來來往往的人看到兩個人的不少,都沒有把兩個人放在眼裡。
跑了一天,終於在太陽落山前,兩個人跑到了離天水府有百來里路的高平鎮,兩個人又累又餓,臉上身上都是塵土,蓬頭垢面的,此刻也不顧上那麼多了。
第一撥從天水逃難的人已經到了高平,帶來了韃子攻入大楚的消息,城門處守城的官兵格外仔細,認真盤查着要進城的人,生怕難民隊伍裡混入了韃子派進來的細作。
梨香惴惴不安,在明玉身後小聲道:“二奶奶,那些官兵發現我們是女子,怎麼辦啊?”這兵荒馬亂的時節,她們已經不是處處有人保護着的侯府家眷了,兩個孤單的弱女子要是碰上了歹人,後果不堪設想。
明玉拍了拍梨香的手,鎮定的看着前方等待進城的人流,道:“別慌,待會官兵問話的時候,你別出聲,裝啞巴,我來。還有,你怎麼還叫我二奶奶?以後你就叫大力,我叫小明,你是哥哥,我是弟弟,記住了嗎?”
梨香有些不安的點了點頭,明玉無奈的嘆氣,梨香就是太老實了點,做不得一點虛心的事,這不,人家還沒問呢,她就惴惴不安的不行了,要是讓她回話,不露餡兒纔怪。
等輪到明玉和梨香時,守城的士兵見是兩個髒兮兮的半大孩子,也沒有起疑心,只問道:“你們是哪裡人?”
明玉仔細回想了下寶二爺他們話時的口音,道:“我們是西安府的,爹送我們兄弟兩個去天水府當學徒,我哥是個啞巴……誰知道韃子打進來了,掌櫃和東家都跑了,我們只能騎了東家剩下來的一匹馬,回家找爹……”着明玉就忍不住哭了起來,臉上的塵土灰泥被淚水這麼一衝,更髒兮兮了。
梨香也跟着流起了眼淚,兩個人擔驚受怕了這麼久,想起來就難受。
兩個人穿的破爛,從頭到腳都是補丁,明玉身形瘦小,看起來就像一個不到十歲的小男孩,而“啞巴”梨香更是惶恐,官兵看着兩個人可憐巴巴的,大手一揮讓兩個人進城了。
明玉對這個高平鎮沒有任何印象,從來沒有聽侯府的人提起過,進去後才發現,這個鎮小的很,騎着馬很快就跑到了頭,街上的棧門口都停滿了馬車,臨近黃昏,路邊店鋪的房檐下漸漸坐了不少衣衫襤褸的人,想來是天水逃難過來的。
梨香沿路仔細看着這些馬車,帶着一絲希冀問道:“小明,侯府的人會不會在高平啊?我們要不要去找找他們?”
明玉一愣,隨即搖頭,嘆氣道:“不可能的,他們那麼早就出城了,肯定早就過了這裡了。”再高平鎮那麼小,防禦能力弱,爲了安全起見,謹慎的侯府管事們是不會選擇這裡做落腳點的。
梨香很是失望,若是能和侯府的馬車隊匯合到一起,就不用現在這樣擔驚受怕了,饒是聽明玉這麼,梨香還是不放棄搜尋着路旁的馬車。
黃昏時分,太陽即將落山,血紅色的晚霞佈滿了天空,如血的殘陽掛在地平線上,明玉看着天空,血紅的顏色再次讓她回憶起了不好的事情,心中憂慮重重,她還不知道那個舀命換時間讓她們逃跑的二愣子如何了,有沒有從已經淪陷的天水城裡逃出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