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明玉驚惶的腦袋裡一片空白。
待回過神,明玉刷的掀開了被子,拉起了梨香,兩個慌手慌腳的穿上了衣服,慌亂間碰到一起的手,能感受到對方害怕的在顫抖。明玉心裡清楚,這不是現代,有個什麼國際條約不殺平民的,即便是在現代戰場上,被屠殺的平民還少嗎?更何況,入侵的人是動輒屠城的蠻族韃子
梨香的聲音都帶了哭腔,問道:“白毫是騙我們玩的吧?不是隴西的守軍很多很厲害嗎?怎麼突然韃子就到了天水了?”
明玉搖了搖頭,咬牙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趕快收拾東西走”若是寶二爺跑來韃子打進來了,明玉或許還會以爲是在惡作劇,可來的人是白毫,他一向穩重,不會跟主母開這種大逆不道的玩笑的。況且這個莊子在天水城西面,沒準什麼時候韃子就殺過來了,到時候想跑也跑不過韃子的騎兵的。
梨香還要收拾箱籠,被明玉一把抓住了,拉着她就往外跑,“那些東西不要了”不過是些舊衣服,和命比起來,不值錢。梨香摟緊了身上的袍子,她們的值錢東西都被她貼身收着,兩個人飛快的跑到了門口,打開了院門。
原本一向安靜的前院此刻如同是炸開了鍋的螞蟻,女人孩子的哭叫聲亂成一團。白毫和胡婆子守在門口,見明玉出來,才鬆了口氣,帶着明玉和梨香跑到了大門口,門口停着一輛馬車。
梨香先爬了上去,接着拉了明玉上去。胡婆子在一旁哀求道:“二奶奶,求您帶我一起走吧。”
“周大田呢?你不和他一起走?”明玉皺眉。
胡婆子急急道:“我家掌櫃的昨天帶着兒子去孩子二叔家走親戚了,還沒回來,家裡就我一個人了,求您了”
明玉只遲疑了那麼一瞬,伸手拉了胡婆子上車。已經坐在車頭的白毫立刻揚起了鞭子。馬車在漆黑的夜色中,飛速的奔馳了起來。
只是這次,胡婆子再沒像來的時候那麼趾高氣昂了,畏畏縮縮的坐在車廂角落裡。帶着討好的眼神看着明玉,生怕明玉一個不爽快,把她扔到半路。
越往外走。嘈雜聲越清晰,明玉幾乎可以分辨出,雜亂的聲音中有刀劍砍到一起的聲音。還有沉重的撞擊聲,應該是韃子撞城牆的聲音。
突然胡婆子叫了起來,“白毫大爺,您可是要走大路?”
車外的白毫猛然剎住了馬車,回頭問道:“怎麼?不行嗎?”
胡婆子看了眼明玉,戰戰兢兢的道:“白大爺,大路直接到西門。不是跟韃子撞上了麼,不如走小路。我知道一條小路,能到南門。二奶奶,您看呢?”
明玉點點頭,“我什麼都不懂,就依胡嬤嬤的意思吧。”胡婆子和他們是一條船上的人,想必不會騙他們。
胡婆子看着明玉面龐沉靜如水,話平穩,絲毫不見驚慌失措的模樣,不由得心裡驚歎,您還是什麼都不懂,您是什麼都懂了才這麼鎮定的吧。胡婆子爬出了車廂,坐到車頭,藉着依稀的光亮給白毫指路。
南門的情況同樣不容樂觀,城門緊閉,城牆上站滿了士兵。看到這副景象,馬車中的梨香害怕的摟緊了明玉,明玉敲了敲車廂壁,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顫抖,“白毫,天水……是不是守不住了?”
她從小到大生活在和平年代,到了古代之後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來沒想到過自己會碰上戰亂,還是在這麼猝不及防的情況下。
白毫悶悶的應了一聲,道:“二奶奶放心,拼了我這條命,也要把您送回府裡,太太她們會帶着您一起去廄的。”
到了城門口,白毫跳下馬車,報出了安西侯府的名頭,纔有人將城門打開了一個縫,讓馬車通行進去了。天色已經矇矇亮了,北面咚咚的激烈撞擊聲,愈發的清晰,撞的明玉的心都在跟着撲通撲通狂跳。街上到處是驚慌失措拖家帶口逃命的人,只可惜四個城門沒有一個開啓的,即便是想逃,恐怕也逃不出去。
侯府的正門大開着,白毫直接將馬車駛入了府中。明玉下了馬車,往日裡僕婦管事人來人往,花團錦簇的侯府一片冷清。明玉閉了閉眼睛,回想起老太太笀宴那幾天,人來人往,挑禮物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的景象,渀佛就在昨天。
白毫領着明玉先進了前廳,前廳裡擺了一張牀,牀上蓋上了白布,白布上血跡斑斑,明玉心下緊張起來,白布下的形狀看起來像是人體,可總覺得缺少了點什麼。
而苗氏則躺在了一旁的榻上,雙目緊閉,像是暈過去了一般,魏嬤嬤和譚嬤嬤流着眼淚給她順着氣。看到明玉,譚嬤嬤哭叫道:“二奶奶,您總算是回來了”
“那是老爺。”白毫哽咽道,指着牀,“已經爲國捐軀了。老太太承受不住這個打擊,去了……”
明玉大吃一驚,看着白布上的血痕,觸目驚心,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倒退了兩步,和梨香撞到了一起,前幾日,明明還見過面,都是活生生的人,老太太還親熱的摟着她,怎麼突然間就死了呢?
看着暈倒的苗氏,和已經成爲一具屍體的侯爺,明玉握緊了拳頭,突然問道:“二爺呢?他去哪裡了?”
白毫哭出了聲,“隴西的守備是韃子安插進來的細作,昨天夜裡他給韃子開了門,韃子屠光了隴西的人,就一路往天水這邊來,老爺帶着兵去守城,被韃子砍掉了腦袋……”
明玉頓時一陣頭暈目眩,她終於明白爲什麼她覺得白布下的身形奇怪了,原來根本就不是全屍
“五管事他們拼死只帶回了老爺的身體,老爺的頭……被韃子帶走了,掛營帳上了。二爺去搶老爺的頭了,二爺,就算是死,也不能讓自己親爹的頭落到韃子手上,要老爺完整的下葬……”白毫斷斷續續的哭道。
明玉又驚又氣,忍不住罵白毫:“他瘋了你也跟着瘋了嗎?你不會攔啊?”西北的守軍基本都在隴西,天水根本沒有多少兵,司馬宏這是在找死,就算他武藝再好再能打架,他也抵擋不住千軍萬馬。
“我攔不住。二爺看到老爺被送回來時,已經紅了眼,不能讓自己的爹死無全屍,就騎馬去了北門,臨走時,吩咐我去莊子上把您接回來。老太太受不了這個打擊,也去了……”白毫道。
苗氏暈倒之後悠悠轉醒了幾次,待想到丈夫已經身首異處,又流着眼淚暈了過去,若不是還有微弱的鼻息,根本分辨不出她到底活着還是死了。
這當口上,司馬蓮散亂着頭髮惶惶然跑進了前廳,看到了明玉渀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嚎啕哭叫道:“二嫂嫂,怎麼辦啊?姨娘上吊了啊下人都跑光了,我抱不動她……”
明玉連忙領着白毫和梨香趕了過去,到了俞姨娘的房裡,只看到一雙穿着繡花鞋的腳在空中晃來晃去,明玉立刻扭過頭去閉上了眼睛。
白毫衝進房裡把俞姨娘抱了下來,放到了地上,試探了下俞姨娘的鼻息,走到門外對明玉低聲道:“俞姨娘已經去了。”
等在門外的司馬蓮又嚎啕大哭了起來,衝進了房裡,伏在俞姨娘身上痛哭流涕,連鞋子跑掉了都沒注意。
明玉有些麻木的從門口看了眼俞姨娘的屍體,一刻鐘不到的時間,她已經經歷了三個人的死亡了,這些人,就在幾天前還活生生的在她面前,對她和藹的微笑,可沒想到再見面時,已經是天人永隔了。
俞姨娘穿了一身豔紅的八幅羅裙,這是身爲妾室的她一輩子都不能穿的顏色,頭上戴着那支名貴的紅珊瑚釵子,她和苗氏爲了一個男人抗爭了那麼久,沒想到以這種方式猝然結束了。
“老爺不在了,太太不會讓她繼續活着的,如今她自行了斷了,總要體面一些。”白毫嘆道。
司馬蓮還在傷心欲絕的痛哭着,對她來,俞姨娘相當於她第二個母親,只可惜,第二個母親也離她而去了。
明玉最後看了眼地上僵直的屍體,她情願相信俞姨娘是愛着司馬慶的,司馬慶死了,她也跟着殉情了,而不是因爲怕苗氏報復她。也許是到了禮教森嚴的能把人逼瘋的古代,明玉才愈發覺得真情的可貴,她總願意相信,這個世上,除了利益和各種利用,還是有真情在的。
“老太太那裡呢?”明玉低聲問道。
白毫答道:“趙媽媽她們守着屍身,等二爺回來就一起走。”
明玉點點頭,帶着梨香往怡清院走,還有一些東西要收拾。府裡冷清的可怕,幾日前那場奢華的笀宴渀佛還在眼前。間或能看到一兩個驚慌失措的下人,卷攜了一包東西惶惶不安的往外跑。明玉已經懶得去想了,大難當頭,有什麼理由攔住這些人不讓他們各自逃命?
怡清院依舊是她們走的時候的樣子,明玉只帶走了哥哥給她的那塊石頭,藏到了懷裡。等兩人到了前廳,就聽到一陣嘈雜聲,“二爺回來了”
明玉心裡一緊,連忙拉着梨香跑了過去。、,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