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京慢

我拉了孫士謙他們上城牆巡視,聊了些我走後的高濟態勢,又說了會兒朝中的風聞,我問道:“仲進,金鑫的事如何了?”孫士謙搖了搖頭,道:“想來是沒什麼希望了,這幾年尋他的佈告一直沒有停過。倒是大夫,居然被折磨成這樣……”

“少年老成些好,何況我也算不得少年了。”我嘆了口氣,苦笑道,“身邊沒有熟悉的人,幹什麼都不順心,這次仲進你們來了,正好給我去燕州權代太守,我會上報朝廷的。”

孫士謙看了一眼旁邊的陳中遠,道:“其實照我看來,小山倒是更合適做這個太守。”我對這個沉默寡言的人認識不多,既然孫士謙這麼推薦,該不會有錯,便道:“本來想讓小山留在雲州權代太守的,既然仲進這麼說,小山,去燕州如何?”

陳中遠一拱手,道:“大夫說哪裡便是哪裡,卑職只要有口飯吃就是了。”我點了點頭,道:“幾位一來,我身上的擔子輕鬆許多啊,膽子也大了。這匈厥古,屠戮我子民,此仇雖千百世都要報!”

其他幾個文吏也都領了差使,雖然燕雲實在是苦寒之地,但到底比軍中舒服多了。可我也知道,這支大軍多是中原子弟,已經離家這麼久,恐怕會思鄉情切。

翌日,送走了陳中遠,我問孫士謙軍中是否有何議論。孫士謙道:“軍中的兵士都是大夫領着打過仗的,聽說再跟着大夫去打匈厥古,各個摩拳擦掌。”我嘆了口氣。孫士謙不解,問我爲何擔憂。

“衆兵士都道今日出兵,明日便可滅了匈厥古,哪裡來這麼好的事情?照我所言,非十年之功不可啊。”等軍士們發現歸家之日遙遙無期,還能穩嗎?孫士謙知道我言下之意,也皺眉沉思。

“大夫,成親如何?”孫士謙突然道。

“怎麼?”我有些不解。

“讓兵士娶當地女子爲妻,把家安下來,心也就安了。若是已經有家室的,可以讓其妻子兒女同來北疆,家人也可領一份軍餉。”孫士謙道。

“如此妥當嗎?朝中會不會有人說我要擁兵自重?”

“怕就怕如此,不過現在北疆不穩,聖上一定會採納充實邊郡的策略。只是,大夫此番恐怕又是爲他人做嫁衣裳了。”孫士謙也嘆了口氣。

“嫁衣倒是無妨,誰穿都是我大越之福。只是,唉,過些日子還要去匈厥古納貢,真是我心頭的一塊重石啊。”

“大夫,秋高馬膘,匈厥古真不會背信棄義來攻打我們?”孫士謙問道。

我心裡也吃不準,道:“但願吧。”

“卑職有個計較,只是恐怕太過卑劣了。”

“再卑劣的事我也不是沒做過,仲進說說何妨。”

“禍水西引。”孫士謙壓低聲音,“讓匈厥古人去打代州、古州等地,一來減輕我燕雲的危機,二來也好堅定舉國抗擊匈厥古的決心。”

這個辦法我不是沒有想過,不過如此拿我大越子民的生命做籌碼實在不是我能接受得了的。“多備一千匹絲綢吧,再把那些精巧的小玩意送些給他們的部落首領,最好還是不要打仗。”

孫士謙知道我不忍,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正當我準備車駕要去匈厥古的時候,聖上傳下聖旨,要我回京敘職。章儀不放心我,怕又有什麼陰謀,孫士謙倒說:“聖上居然發了聖旨命大夫回京,想來是有大事。既然有大事,大夫能保無恙。怕就怕朝中無事,那時大夫便要趕快些回來。”

我點了點頭。章儀不解,問:“爲何沒有大事了反而要回來了。”我笑道:“若是有大事,定然不會有人想節外生枝,仲進是怕別人事情都忙好了,有空轉過來對付我。只是仲進,匈厥古一行……”

“大夫放心,卑職一定會爲大夫辦得妥妥當當。”

“唉,那些可憐的姑娘我也就不去送了,仲進告訴她們,她們也是爲國爲民去的,總有一日,我明可名會紅紗鋪路再把她們迎回來。”

“大夫實在不必內疚,大夫幫她們安家已經很厚道了。”

“想我堂堂大越,居然還要靠送女人才能喘息,真是豈有此理!莫說朝裡的御史,就是我自己也恨啊。”我拍了拍桌子,恨聲道。

孫士謙苦笑,道:“還是請皇上大力實邊吧,倭寇沒有幾十年的休養生息是緩不過來了,海患算是平了。南疆那邊聽說曹彬將軍收復了安南古郡,舉國都在歡慶呢。西域通商之後,幾乎不必再派重兵了。現在我朝也就北疆這裡吃緊,該充實了。”

我要回朝一事傳開後,不少將佐都送了禮,這乃是歷朝的舊習,回京之人因爲需要打點,所以屬下或多或少要送川資。路增不是我的屬下,卻也送了一輛馬車。他的馬車最奇怪的地方還是輪子,居然有四個輪子。

“老朽將馬車稍稍改了改,如此一來顛簸就輕很多了。”路增解釋道。

我謝過路增,就乘着這輛巧匠改過的馬車往京城駛去。

四輪的馬車的確要比兩輪的平穩許多,一路上在驛站換馬,我也聽了不少消息。原來平倭軍從高濟回師,史君毅等人率軍直赴北疆,李渾帶着御林軍在長門獻俘。聽說當日京師萬人空巷,都爭先一睹我大越軍容。

因爲被俘的倭奴有二十萬之衆,他們的國君也親自前往金鑾殿謝罪,幾個聽說是挑唆倭奴發動侵略戰爭的大將被砍了腦袋。因此,聖上終於開恩放這些戰俘從海路歸國。我總覺得有些不妥,卻不敢往深裡想,因爲最安全妥善解決倭奴問題的辦法只有把這二十萬衆全部坑殺。

我住在館驛的一間偏房,隔壁是代州的軍使,正和一個兵部的使者爭論這二十萬倭奴是不是該殺。兵部使者顯然更像個文人,大談仁義王道。代州軍使給說得回不上話,憋了半天嚷了一句:“直娘賊,就是我華夏族破落了,想當年戰國大將黑起,一戰坑殺四十萬都沒有眨眼。你也別給老子再說什麼仁義,再他孃的嘰歪老子一錘子捶死你!”

我偷偷藏在被子裡笑了許久,隔壁也真的就靜了下去。

不過,或許是我多心,聖上該不會故意把和我關係親密的人都發配到北疆吧。若真是如此,我的確對不起史君毅他們。初入高濟的幾場惡戰都是他們打的,最困難的時候也不見什麼援軍。凱旋將士最看重的便是長門獻俘了,現在有二十萬戰俘,卻不能風光,從軍一恨啊。

半月後,我到了京師。

先去吏部報道,領了牌子明日面聖。因爲是領了聖旨,所以只能住在館驛,等面聖繳旨之後才能回家。

因爲入冬,京師的館驛擠滿了外地官員,或是敘職的,或是送禮的,或是送禮兼帶敘職的,鬧哄哄吵得我無法入眠。正忍不住要出去讓他們安靜些時,韋白居然來了。

“怎麼回來也不先捎口信?”韋白空着手,“你嫂子知道你回來了,給你備下了一桌子菜,本以爲你會馬上過去,誰料等到現在,正在家裡罵人呢。”

“可小弟是奉旨回來敘職,恐怕……”

“呵呵,你真當御史是神仙?誰來管你這檔子事?小小違制不怕什麼。”韋白轉過我的車頭就要出去。

我一把撐住門框,道:“大哥,你兄弟我現在可是揹着漢奸的臭名,沒洗清之前你可不能害死我啊。”

“怕什麼,現在朝中局勢,嘿嘿,回去跟你說。”韋白在我耳邊輕聲道,“哥哥我升了寶文閣直學士,賜紫,賜金魚袋。”我愣了一下,手縮了回來,任由韋白推我出去。“大哥怎麼升這麼快?你人緣不好,又一直是抄寫謄錄的散職,朝中發生什麼事了?”

館驛果然沒有人管我們,到了街上,人稍稍少些,韋白道:“其實,爲兄也是押對了寶。滿朝大臣都主張立嫡,爲兄寫了一篇草奏,要求廢了這不合理的規矩。歷朝歷代,那麼多昏君,不也是立嫡立出來的?愚兄勸皇上立賢,以大越江山社稷爲重。”

我笑了笑,道:“你還真是狡猾,若是當日你能有此揣摩的功夫,何愁懷才不遇?”

“當日啊,唉,別提了,現在爲兄也是爲生活所迫。當日爲兄只有一人,吃飽了全家不餓。現在不同了,家裡三張嘴等着進食呢。什麼抱負,先讓給祿米吧。”韋白嘆道。

“怎麼是三張嘴?嫂子同意大哥納妾了?”

“你嫂子賢惠,怎麼會不同意?不過你說哪裡去了,爲兄怎麼會做這等傻事?是你嫂子上個月生了一對龍鳳胎。”韋白說着,嘴角也合不攏了,“你嫂子還說要給你個驚喜,故意不讓我寫信給你,等會你可得裝着不知道。”

“恭喜大哥喜得千金貴子啊。”我也笑道,“可惜沒有帶什麼好玩的玩意回來,做叔父的也沒個見面禮,不成體統啊。”

“我們還那麼講究幹嗎?我倒是擔心你啊,現在皇帝意氣風發,比之昔時不可同日而語。你說話向來不怎麼討巧,多說些好話,早日回來。”

我把北疆的情形和韋白說了,最後道:“現在這副攤子,若是我就這麼走了,實在對不起那裡的百姓。武嘯星能熬二十多年,我又何必吝惜自己的殘身?”

說話間,已經到了韋府的正門。

“這些以後再說,今夜不談正事,只談家事、趣事,呵呵。”韋白叮囑了兩句,推我進去。

韋夫人已經等了很久,桌上的菜像是已經熱過幾遍了。見我進來,鐵青着臉不理我。我叫了嫂嫂行了禮,她才正色道:“我道誰呢,當了官架子那麼大,到了京師居然不來看看嫂嫂。”韋夫人是溫善的典型,冷着臉訓人實非其所長,絲毫沒有生氣的味道。

我略施小計就把她逗笑了,說要給我兩件寶貝,還要我猜。我故意道:“若是一件寶貝,那是嫂夫人喜添麒兒,兩件嘛……莫非添了一對麒麟?”韋夫人紅了臉,啐道:“怎麼盡往那上猜?”

“嫂子忘記小弟的老本行了?看相啊,依我看啊,一定是對龍鳳胎。”我笑道。

“定是他告訴你的!”韋夫人叫奶媽抱出了兩個孩子,“給叔叔看看,看看孃親的寶貝。”奶媽把兩個孩子都放在我懷裡,一手一個。兩個初生嬰孩紅彤彤的臉蛋着實可愛,唆着小嘴乖乖睡着。

“起名字了嗎?”我問道。

“乳名要叫得賤些,好養大,所以我叫哥哥狗兒,妹妹是貓兒。”韋白道。

“學名可想好了?妹妹的貓兒可以轉個‘妙’字,哥哥的狗兒可轉什麼字好呢?”

“那個簡單,狗轉‘明’字不是正貼切嗎?”韋夫人在一旁笑道。我知道韋夫人聊發少女嬌態,罵我是小狗,卻還是故意裝得過了一會才醒悟過來,道:“也是,要避狗兒他爹的諱,只好用‘明’代替‘白’字了。”

韋白不甘心,笑道:“說得好好的,幹嗎把我繞進去了?雪本來就是白的嘛。”雪雪是韋夫人的花名,轉了一圈還是回到她自己身上,她自己想想也笑個不停。

“點過五味了嗎?”我又問道。韋夫人搶着道:“點過了,狗兒倒好,嘗甜不笑,吃苦不哭,想來能有出息。只是貓兒恐怕是個醋罈子,吃着酸的倒笑了。也吃不得苦,還沒碰到嘴呢,已經哭得哇哇的了。”

我笑道:“無妨,女孩子家,本來就不必吃什麼苦頭,不過也不能太驕橫了。”說到驕橫,我想到遠在北疆的章儀。本來要她和我一起回來的,只是她說答應了巾幗園的姐妹一起趕批布帛,一時走不開,我也樂得路上清淨。

“就是還沒點玉呢,等他們百日了,還請叔叔給他們點,也好沾沾叔叔的聰明氣。你這次在京師能住多久?”韋夫人問我。

“得看皇帝的旨意了,若是明天皇上要我當夜就走,我便只好當夜就走。”我把孩子還給奶媽,答道。

“夫君,能否上書皇上,讓小名過完了年再走呢?”

“大嫂,我可不小了啊,呵呵。”我笑了兩聲,道,“先吃飯吧,我也餓了。”

韋白總算避開了嬌妻的難題,上桌倒酒,開始吃飯了。

幾杯酒下肚,韋白忘記了自己說的不談正事,演義起朝中一年來的種種變化。最讓我吃驚的莫若皇上對李哲存的態度了。

“他真要死了嗎?”我問韋白。

“恐怕是的。”韋白點了點頭,“有個把月沒有起身了,聽他家下人傳出的消息,他還有件事沒有了掉,估計就是爲這事一直硬挺着。”

“我本來以爲,皇上不去落井下石就不錯了,不料還給了這麼多虛榮,果然是明主啊。”死人的榮譽再多也不過分,我總算看到師父說的明主開始嶄露崢嶸了。老實說,當日我並不怎麼看好那個衝動易怒的皇上,不過現在,總要刮目相看了。

韋白又說了些,被韋夫人打斷,追問起我和章儀的事來。當我紅着臉告訴他們,我已經娶了章儀,只是沒有拜堂時,韋白的酒盞落地,跌得粉碎。

“兄弟啊,燕雲是不是真的撒尿都能凍住?”韋白的眼神發直,似乎已經傻了。我點了點頭。“兄弟啊,你想不想去個暖和點的地方?比如新近收復的安南路。”韋白又問我。我搖了搖頭。

“兄弟啊,那你要好好想想怎麼回覆聖上的賜婚,聽宮裡的消息,是皇太后要指隆裕公主給你。”

我也呆住了,聖上是說過要替我廣選侯門女,但那還是遠在高濟的時候。韋白知道我是個重情意的人,斷然不會捨棄章儀,所以也替我爲難。這事也的確是我草率,忘記上報吏部了。但也沒哪個做官的朋友告訴我成親還要上報啊,一念及此,埋怨韋白道:“你怎麼不先告訴我,官員成親要上報吏部備案呢?”

“備什麼案?不是重臣,誰來管你成不成親?定是你自己對聖上說的尚未成親,現在突然出現個正妻,立馬便是一個欺君之罪。”韋白道。

“那我現在怎麼辦?要捨棄章儀我絕對不幹,而且我也不想再娶,一個章儀已經夠我受的了,再添個公主……我受不了。”我飲盡了杯中的酒。

韋白還沒有想出辦法,外面門房報道:“聖旨到,燕雲經營相公明可名接旨。”

韋白家又碎了一個酒杯,是我驚訝於聖旨居然追到了這裡。更可怕的是,居然是“燕雲經營相公”……

當夜,我奉命進宮。臨行前,我對韋白說不必等我,韋夫人卻說再晚都給我留門,而且一出宮就要來這裡。我應承下來,又道,若是聖上留宿就不回來了。韋夫人笑了笑,派了個小廝跟着我,說要是留宿便讓小廝回來報個信便是了。

我還是被賜宮城跑馬,聖上居然設了親王儀仗在永安門等我。我很知趣地跪地謝恩三次,然後上了自己的車,繼續前往坤寧宮,那是皇太后的寢宮。

“微臣明可名,參見皇上、皇太后。”我被召進宮殿,皇上陪着皇太后坐在上面。

“母后,這位便是朕的國老,虛師的高足,明可名。”皇上說着,摻着皇太后站了起來。

我低着頭,只看到兩人步下臺階,朝我走來。

“擡頭讓哀家看看。”皇太后的聲音並不很老。

我依言擡頭,見到的是個五十來歲的老太太,臉目慈善。

“嘖嘖,才三十歲吧,就給折磨成這個樣子了,看上去比我還老呢。”皇太后說着,在我對面的席上坐下。我連忙挪後幾寸,算是行禮。

“子陽不必拘束,母后這麼說是沒把明卿當外人。”聖上說了一句,在皇太后身邊坐下,“子陽在北疆還好嗎?”能被皇帝以字號稱呼,足以說明此人的榮寵。但我是被流放之臣,談什麼榮寵?

“臣明白聖上實邊之策,在北疆娶了妻,一切都已經開始步上了正軌。”我以攻代守,果然,聽說我娶妻了,皇帝臉色變了變,皇太后卻沒有什麼反應。

“子陽娶的是誰家千金?”

“已故統領章可凡之女,章儀。”我道。

“章可凡?可是章乃成的小子?”皇太后插嘴問道。我依稀記得似乎聽誰說過,但是不敢確定,不料聖上倒先說了:“章儀正是太祖皇帝欽點的‘第一勇將’章乃成的孫丫頭,小丫頭男裝跑去高濟,給子陽添了不少麻煩,現在想來是子陽蝨子多了不癢,索性娶回家慢慢麻煩了。哈哈。”

“呵呵,原來是她呀,從小就頑皮搗蛋,你還記得她五歲時在御花園摘哀家的海棠嗎?當時是氣得我呀飯也吃不下。不過從小就能看出她是個美人胚子,長大了倒沒再見了。還道她改性乖乖在家呢,原來跑去了高濟。”

我一笑,道:“拙荊倒是精通女紅,臣的衣裳都是她一手包辦的。”

“朕還道她只會動刀動劍呢,原來也會用針線。”皇帝笑道,“母后,看來您是做不成紅娘了。我們的明大夫對瘋丫頭可上心得緊吶。”

我佯作不知,低頭不語。

“男人有個三妻四妾在家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哀家倒是覺得,既然已經娶了瘋丫頭,那木美人也該娶回去,她們從小就混在一塊,誰也離不開誰,現在不是正好?”

我連忙道:“微臣非風流之人,不敢貪享齊人之福。”

“喲,還是個專情之人,那木美人給他,哀家還真是放心了。”皇太后笑了起來。

我整理了一下思緒,沉聲道:“微臣有下情啓奏。”聖上臉一板,道:“每次有大事你就有下情,什麼時候能爽快些?”

“只是,只是微臣實在身患絕症,恐怕不久於人世……娶了章家女兒微臣已經是愧疚不已,時時刻刻不敢忘記呵護她,若是再娶一個公主進門……臣恐怕尚未病死已經愧疚而死了。”

聖上和皇太后對望一眼,笑道:“那你定然是先做了對不起瘋丫頭的事了,對吧?”我支吾不知如何答覆。聖上撫掌大笑:“想來一定是的!原來子陽也不是君子呢。”皇太后伸手打了皇帝,道:“沒有規矩,你是君子那駒兒是哪裡來的?”

聖上微笑不語,皇太后道:“你是專情的人,哀家省得,只是哀家的隆裕公主,實在是非君不嫁啊。”聖上接口道:“再者,子陽和公主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旬日,兩人卿卿我我,已然是木已成舟,現在還想賴婚不成?”

“陛下,這話可不能亂說啊,我是殘廢,什麼都不能做的。”我覺得自己額頭上似乎有些汗,忍不住擦了擦。

“喲,皇帝快看,大將軍的冷汗都給你嚇出來了。”皇太后笑了很久才停下來喘氣,“哀家入宮之後,就數今天笑得多了。”聖上也跟着笑道:“你是殘廢,又不是太監,待朕去問問瘋丫頭,若是與你所言有差,立馬便治你欺君之罪!”

“陛下,這個,那個姑且不論,但是臣的確從未見過隆裕公主,嘿,其實除了虢國公主,臣從未見過公主。這話可真是陛下冤枉臣了。”我辯解道。

“你又欺君了,你不知道瘋丫頭就是隆慶公主麼?”

我愣了半晌,道:“真的麼?”

“假的,哈哈哈。”

剛纔嚇得收住的汗現在一股腦都滾了下來。

“不過朕也不全是誑你,當日其父殉國,母后的確要封瘋丫頭隆慶公主的,只是後來御史說於禮不合,只好賜了個豐慶郡主。”

“這個,微臣也不知道。”我的確不知道章儀居然還是什麼郡主,一個郡主居然跟着大軍去當馬前卒,果然是瘋丫頭。

“瘋丫頭這次瘋得厲害了,連自己的夫君都被瞞過了。”聖上對太后道。皇太后嘆了口氣,道:“別談瘋丫頭了,談談木美人,她也二十好幾了,原本說先讓她出閣的,然後再是瘋丫頭,現在倒是反了。”

“對哦,朕的這個皇妹,已經明說了非明子陽不嫁。”

“不會是同名同姓吧,陛下,茲事體大,別弄錯了……”

“明可名,你也太讓朕失望了,娶一個老婆,至於這麼推三阻四的嗎?朕娶了四個也沒你這麼麻煩啊。”聖上不悅道。

“陛下英名神武,哪裡是微臣所能比及的?”我順口一頂高帽送上去。

聖上坦然受之,皇太后卻道:“那是荒淫無度,和英明神武有什麼關係?哀家做主了,挑個良辰吉日,儘快成親。”

“微臣不敢奉詔。”我連忙磕頭下去。

“哼,你別忘了,朝廷裡要殺你明可名的人可不少,朕只要……恐怕你就被口水淹死了。若是朕把你私下賄賂匈厥古的事抖出去,你的小命……”

我心中一寒,聖上果然都已經知道了,連忙道:“陛下,北疆事臣有詳情要奏。”

“可以,但不是現在。現在也晚了,你先在宮裡住下,明日朕還要讓你見幾個人。不過近來不少命婦都住在宮裡,別到處亂跑。”

我只好奉詔讓內侍帶路,去了紫宸殿。

到底是皇家氣派,紫宸殿里居然有個水池。宮人放了熱水,讓我入浴。我不習慣讓宮女伺候,叫了兩個內侍幫我。在裡面泡了一會,熱氣騰騰,渾身的筋骨都鬆開了,說不出的愜意。

又有人送來了小點,我就泡在水裡吃了些,居然有些倦了。

上了軟榻,蓋上錦被,正要睡去,突然聽到一聲琴絃撥動,在夜裡更顯空靈。

我忍不住側耳傾聽。

幾聲弦響之後,一個嬌柔的女聲唱道:“大河滔滔,江水泱泱,縱是九曲東流,亦道不清可憐哀腸。說什麼把三春勘破,說什麼將韶光打滅,都道雲中杏蕊多,誰知奴家心上秋?聞長空鶴唳,賞剎那芳華,只不夠眼中淚珠兒,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我覺得這歌聲似曾相識,哪裡聽過一般,卻再經不住旅途勞累,沉沉睡去。

※※※

一覺起來精神氣爽。

內侍給我穿衣時,我忍不住問了句:“昨夜誰在外面的彈琴唱歌?”內侍笑道:“那便是隆裕公主。”我輕聲“哦”了一聲,不再說什麼。不料那個內侍居然不識相,居然多嘴問我有何觀感,我知道我的每句回答必定會落入皇帝的耳朵裡,隨口道:“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覺,出來擾人清夢,那是唱歌麼?”

內侍知道我不高興,也沒再多嘴。吃過了早點,有宮女來傳話,讓我去坤寧宮。

我到了坤寧宮門口,裡面傳來陣陣女子的笑容,有年輕的,也有年老的。大概就是昨天聖上說的命婦。

“宣……軍師將軍,燕雲經略相公明可名覲見。”內侍的聲音拖得老長,雖然我就在他身邊。

“微臣明可名,見過皇太后。”我掃了一圈,宮殿內只有婦人,不知現在傳我來有什麼事。現在提到皇太后就讓我頭皮發麻,比之流血的戰場和詭異的朝堂,我更怕這裡。

“明可名,也不來見見你的丈母孃?”皇太后指着下首的一箇中年婦人,笑道。

只看了一眼,深信便是章儀的母親,章儀簡直就是她的影子。當即躬身道:“小、呃、那個見過、見過夫人……”

衆人一陣鬨笑,岳母也跟着笑了一陣,道:“瘋丫頭把你都誇成神人了,原來也會臉紅說不出話?”皇太后接口道:“可不是神人嗎?你們誰聽說過給人關在牢裡,一個半月沒給飯吃,沒給水喝,居然還活下來的?”

衆人一陣嘖嘖稱奇,更有人問我到底是不是真的。不過到底是婦人,沒人問我爲何會被人關一個半月。

“別說沒水喝沒飯吃,要我被人關一個半月,恐怕悶也悶死了。你是怎麼熬過去的?”岳母問我。

我聽她說話的語調聲速便知道她和章儀是一樣的性子,當下道:“小臣想起臨走之前沒向內子交代清楚去向,怕她誤會了,所以一直熬下來好解釋清楚。”

衆婦人再是一陣狂笑,尤其是岳母捂着肚子,說是笑斷了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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