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宗的大軍與我相隔五十丈,我還是清楚地看到了他們的大旗。親王專用的杏黃旗面,上面用小篆寫着“大將軍王 李”。旗頭上還飄着一白一紅的纓絡,看得出,我們是順風。
我待兵士們趕了上來,混亂地列了陣,拍馬上前。對面的將軍也拍馬上前,這是陣前的禮數。
他穿着紅色內袍,外面的甲冑是黑鐵鑲着金邊,做工考究。頭盔上的長纓紅得鮮豔,被風往後扯着。黝黑的國字臉上兩隻眼睛也是閃閃有神,打量着我。和他相比,我更像個乞丐。白色的古裝已經染成了不知什麼顏色,因爲着了水又是用身體烘乾的,皺皺巴巴也沒有管它。下半身的泥幹了,硬硬地留在褲子上,有些地方落了一塊,顯出褲子的本色反倒像是一塊補丁。
我和他對視一眼,拱手道:“金龍閣亞輔明可名,有禮了。”
“本王見過明相大人。”他傲然道。
“金城蔣棟國大帥帳下,我們有過一面之緣。”
“加上今日已經是第二面了。”他說。
“也是最後一面。”
“明相不必如此悲觀,本王敬重明相是個人才,莫若和本王一道,勤王討逆。”他大笑道。
“誰是逆?”
“你若歸順了本王,那就只有陳和是逆了。到時候我等還能攜手天闕,覲見天顏呢。說起來,本王也許久不見我的皇帝侄兒了,哈哈哈。”
我望了望他身後的大軍,又回頭看了一眼我軍,故作從容道:“今日就戰死這裡吧,告辭。”說完,我勒過馬頭,轉身返陣。不知道後面李彥宗的表情,不過想必他的臉色不會好看。
我也有些發毛,這支傷軍,該和李彥宗的精銳打麼?一同討逆也未必不成,就當是緩兵之計也未嘗不能答允他。我尚未來得及後悔,倒是五泉山上草木讓我心頭一凜,我若是降了,將來如何去見傅羿?如何去見九泉之下的將士?
回到陣上,接過旗。那邊也開始擂響了戰鼓,就是我軍兵士也能聽得清清楚楚。那鼓點還是很熟悉的,是當年戰國時就流傳下來的《將軍令》,兩軍對壘,總是一方先擂鼓,然後另一方和之,算是招呼行禮。等兩軍都擂過了軍鼓,將軍們先往上衝殺,若是自信武藝高超的,便先一對一單挑,等分出了勝負,周圍的兵士纔會短兵相接。若是將軍不擅武藝的,擂鼓之後直接就是兵士之間的殺伐。
很快,他們那邊的《將軍令》擂完了,輪到我們了。只是我軍的戰鼓早就丟在了五泉山道上,那東西是最大的累贅。而且我很少和敵軍對壘,我要求我的部曲起碼做到攻敵不備。
李彥宗等了一會兒不見我的動靜,想是急了,又擂了一通。我本來已經想大旗一橫,領人往前衝的,不過見他們又擂了一通鼓,索性就着鼓點高唱自己的那首古風。
等李彥宗擂完了鼓,我們已經唱了兩遍。
李彥宗等不住了,也或者是因爲我的失禮而惱怒,他的大軍朝我方壓了過來。整齊的方陣跺得大地發顫,他們的對手只是一支有如乞丐的戰隊。
我看到了對方將軍手裡的刀劍閃閃發亮,看到了李彥宗的馬前卒們持着長戈步步逼近。我舉起了手裡的軍旗,雙手握住,朝前微微傾斜。
“殺!”身後的將軍們怒吼着,戰馬從我身邊掠過有如浮影。兵士們也狂喊着,聽不出是“衝”還是“殺”,不過足夠震山動嶽了。
我的駑馬未必是真的駑馬,或許也是一匹被埋沒的戰馬。戰馬之所以難得,是因爲它們得膽大不懼,不能因爲對方人多或者刀槍逼近就退卻。我的黃馬就沒有膽怯,穩穩地站着,甚至連個響鼻都不打。
我高摯着大旗,坐在馬上,看兩軍兵士互相殺戮着。馬前卒挺着長戈朝前衝着,長戈或是刺入了敵方身體裡,或是刺空,然後被敵軍刺死。一蓬蓬血高高標起,一條條命隨風飄逝……
敵軍漸漸逼近了我的大旗,凡是持戈的,大多已經戰死,留下的兵士都是手持軍刀的步卒精銳。我的五千兵士傷亡過半,倖存的已經難以再朝外攻擊,不得已轉爲防禦。我不知道李彥宗是不是真有一萬人在這裡,不過他們即便只有五千人,戰勝我們這支剛從山洪裡淌出來,還被痢疾纏身的散軍。
此戰沒有懸念……
我閉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下去。我不在乎自己死,但是看到那些鮮活的生命就這麼再也不能睜開眼睛,我膽怯了。
殺聲離我越來越近,此起彼伏都是山南齙子的聲音,這說明李彥宗已經完成了包圍。我對於臨陣的指揮極度缺乏經驗,或許一個老練的將軍還能帶着這些年輕人衝出去,可惜我不行……
今天我就要死在這裡了麼?我回想起自己從初入行伍到統領一軍的短短七年光陰,似乎打過勝仗,卻沒有一仗是能夠讓史官大費筆墨的名戰。血流得太多,怎麼也該輪到我了……
眼看着戰敗之局已定,喊殺之外又隱隱傳來了戰鼓的聲音。沒有人會在交戰中擂鼓,這鼓點只能說明有另一支大軍來了。是援兵麼?我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放眼望去依舊只看到兩軍混戰,不見其他的軍旗。不過那鼓點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了。
“援軍來了!”我喊道。我身邊的兵士也都跟着喊了起來,一時間我軍士氣大振,喊殺聲又起來了。
喊殺聲淹沒了鼓聲,我並不肯定是我們的援軍,只是我要振作士氣的效果倒是達到了。我遠遠看到敵陣的“大將軍王 李”字樣的大旗,勒過馬頭,大旗斜指,自己往前衝去。
我知道兵士們都是跟着旗走,我這一衝,等若是帶着他們突圍了。李彥宗的部下雖是山南人,卻一樣聽得懂官話,本就久攻不下,又聽到我們喊援軍來了,士氣受挫不小。
彼消我長,此次突擊一舉逼近了李彥宗大旗。我不能衝得太近,停下時也已經離李彥宗大旗不過三箭遠。
“殺!”我連連喊着,我軍的尖刀又朝前衝了十來步。
一直爲難我的老天也總算公平了一次,突然起了一陣大風。我的旗面被風吹得鼓了起來,就像是一面滿帆,甚至推得黃馬朝前趕了幾步。我這裡順風,李彥宗那裡便是逆風。頂着大風,他的旗手一定很累。
我微微放斜大旗,因爲風越來越大。突然,我眼睛一亮,李彥宗的軍旗旗居然被大風折斷了!
“李彥宗死了!”我高聲叫道。
上天助我!
“李彥宗死了!”我軍士兵歡聲高叫起來,鼓起士氣的兵士剎那間攻破了李彥宗本陣的防禦,直插入敵軍陣中。沒多久,李彥宗大軍終於敗退了。兵敗如山倒,止不住的。
我知道李彥宗的底子比我厚,即便退了也能再攻一次。但是我軍只要士氣一懈便再難站起來了。
“殺光山南齙子!”我喊着,催動黃馬朝前追擊。
大旗獵獵,幾個將軍騎着戰馬出現在前面,手起刀落總是帶着幾蓬血,他們也在追擊李彥宗。兵士們也殺着喊着,叛軍雖然人數不少,卻已經散了,四處逃着,連抵抗也顯得心不在焉。大戰總是如此,對壘,膠着,然後便是單方面的屠殺。
兵家有善戰者不敗,善敗者不亡之說。所謂善敗,便是敗而不潰,如此方能不亡。李彥宗顯然不是個善敗將軍,他的大軍已經潰散得有如一盤散沙。
他命人敲響了金鐘,那是收兵的信號。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此時收兵只會讓兵士們的士氣受到更大的打擊。果然,山南叛軍更加潰散了。有幾支甚至逃得讓我軍追之不及。
我終於能放馬狂奔了,很快就跑到了最前面。前面的兵士見我也上來了,頓時歡呼起來,殺得更起勁了。我一直不願意看到人們死去,這或許是我的善心,但是此時,我居然越來越興奮起來,恨不得自己手裡也是一把長槍,躍馬殺敵。
戰陣果然會讓人瘋狂。
等我軍攻下了一片坡地,我讓人停止追擊,坐在馬上看着李彥宗的敗軍落荒而逃。此時,日頭已經偏西。當時探馬說李彥宗有一萬人馬,我騙兵士們說有兩萬大軍。事實上打完之後仔細一想,李彥宗也不過七八千人馬的規模。我這支五千人的弱旅總算逃過一劫,只是清點之後,沒有一個人還能爲自己的倖存而興奮。
遍地的屍體交錯躺臥着,我軍陣亡三千五百餘,李彥宗也留下了兩千具屍體。雖然是慘勝,不過當年街頭打架,虎哥跟我說過一句:人倒勢不倒。我們倒下了這麼多人,勢還是沒倒。
“還沒找到林統領麼?”我叫過兵士,問道。
兵士們都是搖頭,我一揮手,他們又繼續找去了。再過一會就要天黑了,到時更難找到林正楓的遺體了。我問過幾個兵士,都說看到林正楓在最後一次衝擊李彥宗本陣時落馬,但是一直沒找到屍體。
我正擔心林正楓會不會因爲受傷落馬,被敵兵俘虜了。不過兩軍混戰的時候很少還有人會被俘虜,殺紅了眼誰能想到那麼多?
“找到了,找到林統領了!”遠遠有人嚷了起來。
我勒過馬頭,緩緩過去,和林正楓認識的時間真的不長,不過他的堅毅還是給人很深的印象。一個寧寇將軍是沒有機會被授以諡號的,不過最令人難過的或許還是客死異鄉。即便連王崎那級的副將也只能就地埋葬,林正楓更是鮮有被送回家的可能。
漸暗的荒野上站着千餘倖存者,我換了輪椅,扶着軍旗。面前停着的是寧寇將軍林正楓的遺體,胸口的盔甲被人砍爛了,臉上還有一刀從耳根到下巴的刀疤,就是這道傷痕讓幾撥兵士都沒有認出他。
我雖然心痛,卻也麻木了,沉聲問道:“衛尉以上,還有誰死了?”
下面沒人回答我,過了許久,晚風終於吹開了一個人的嘴巴,他滿聲慚愧地回我道:“只有末將還活着……”
說話的人是包凱,我還記得他的聲音。不過聽他這麼一說,我覺得無比疲倦,道:“活着好啊,活着好累啊!我們這些活着的人,得把死去兄弟們的那份也活上啊……”
又是一陣沉寂,我看了看半月當空,對包凱道:“包衛尉。”
“末將在!”
“率殘部退回五泉山,走鷹嘴嶺去和鎮與李湯部會師。並傳令王寶兒收攏大軍,防守天水府。再令,全軍歸史君毅將軍節制。”
“明相!”包凱叫了一聲,似乎想讓我收回成命。這是很常見的,只是將軍們從來沒有這麼做過。
“軍令如山,衛尉大人要抗命麼?”我冷冷道。
“……”
“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我要是李彥宗,一定會重整部曲再打一場。其實,他那麼快就領兵後撤也就是這麼考慮的。李彥宗是那種喜歡完勝的將軍,他甚至不能接受慘勝。
我現在只求敗而不亡,不過想到這麼多戰死的兄弟都是因爲我的一念之差,我的身體便像是被人抽空了一般,浮在半空中。
“大黑子!”我喊了一聲,久久不見有人答我,本以爲他也死了,只見遠遠有人跑了過來,看身形就知道是他了。
“明相。”他行禮答道。
“怕死麼?”我問他。
“不怕。”
“答這麼幹脆?不再想想?”
“明相罵俺呢。”他盯着我的眼睛。
“呵呵,”我乾笑兩聲,“他們馬上就會回來了,你我兩人就在這裡等他們吧。”
“領命!”熊德厚一抱拳,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大隊走得很慢,受傷的兵士們互相摻扶着,鮮有人回頭看我。李彥宗殺死了大半,剩下的也都因爲我是“破軍星君”下凡的神話被打破而放棄了我。
“你肯陪我送死?”大隊走盡,我問熊德厚。
熊德厚頭一低,道:“末將以爲,明相身殘之軀尚能如此武勇,打死俺俺也不信明相不是破軍星下凡。”
我嘆了口氣道:“先逃過此劫再說星不星的吧,你過來。”我招手叫過熊德厚,對他低聲吩咐一番,又道:“李彥宗可能一刀殺了你,你敢麼?”
熊德厚看了我半晌,道:“敢!”
我點了點頭,天色更暗了,晚風吹過,地上的兵士們似乎都沒有死,隨着風打鼾。
屍體裡流出的血腥氣混着土腥在我的鼻腔裡迴盪,我很清楚地聽到李彥宗大軍開來的聲音,震得大地直響。大軍壓近了,離我和熊德厚不過兩丈遠才停了下來。荒坡上一片寂靜,我和熊德厚是不敢說話,他們是不知說什麼。
“你知道我會再來?”李彥宗的聲音在荒野上回蕩,傳得很清楚,還伴着幾聲戰馬的響鼻。
“當然,你不可能被我瞎喊幾聲就退去的。”我笑道。
“你的人呢?”
“都在地上躺着。”我說完,意外地發現李彥宗居然勒馬退了兩步。
“都是死人,哈哈,你怎麼不死?”李彥宗大笑道,笑聲混着風聲,十分地詭異。
“只有忠義之士能殺我,你不配。”我一擡手,又道:“大黑子,給他看看什麼叫忠義之士。”
熊德厚上前一步,氣勢洶洶,提着鐵錘,朗聲道:“明相乃是破軍星下凡,今日黑子有幸送明相歸天覆命,是俺的造化。”說完,猛然轉身一錘,正中面門,血肉四濺,力道之大幾乎推翻了輪椅。李彥宗那邊傳來一陣驚歎,難以明辨是喜是憐。
“李將軍!”熊德厚又轉過身,“明相在日,嘗道李將軍也是一代名將。剛纔將軍還沒來時,俺就跟明相說了,若將軍真是名將,定然有名將的肚量,或許不會殺俺這個小兵。那時俺就背明相屍身回老家,世世代代給明相守墓。若是明相看走了眼,俺現在就自刎明相座前,隨明相去了。是死是活,李將軍給個準信,別耽誤功夫。”
熊德厚說得正氣凜然,不卑不亢。李彥宗半晌沒有說話,只有荒原上風旗獵獵。終於,李彥宗還是說道:“寡人也聽聞過明可名一些事蹟,他也算配得上寡人之敵手,理當歸葬。今日寡人便封你靈桓將軍,世代替明可名守墓。”
“謝李將軍!”熊德厚抱拳行禮,跪地朝輪椅上的屍體連着三個響頭,血流滿面。
一聲號響,李彥宗退兵了。數千人走了許久才走盡,從腳步聲中就聽得出他也到了強弩之末。若是今日並非我的幻聽,真的來一兩百生力軍,我也就不必躲在輪椅後面演雙簧了。
“好生葬了他吧,真是罪過。”我指着輪椅上的那具屍體對熊德厚說。
熊德厚抹了把臉,道:“剛纔真是嚇死俺了。”
我笑道:“俺看你倒是挺無畏的,汗也沒咋出。”
“戰戰兢兢,哪裡還敢出汗啊。”熊德厚也笑了,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我深深吸了口氣,道:“你揹着他往西走吧。”
“那明相……”
“我要留下陪陪這些兄弟,你明天來接我就是了。”我猜李彥宗不會那麼輕易就相信,估計是等着我們自以爲安全的時候回馬一槍。所以,演戲要演全套。
看着熊德厚揹負屍體遠去,我躺倒在溼溼的地上,突然發現自己已經習慣血和屍體的腥臭了。
一夜無事,偶爾有幾聲尚未死透的兵士發出的呻吟。我很想過去幫一把,不論是叛軍還是我軍,總是大越子弟。可惜我心有餘力不足,只好眼見着好不容易燃起的生命之火再次熄滅,徹底地熄滅。
到了天明,還不見熊德厚回來。一直等到太陽都出來了,才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馬蹄響,約莫着有十來騎。
我有些心驚,扯過一套叛軍的盔甲穿戴起來,又散了髮髻,拿血泥塗臉。下半身想是來不及換了,我只好用力拉過兩具屍體,壓在身上,倒下裝死。很快,馬聲漸進,聽他們嚷嚷的口音,正是山南土話。
我不懂山南土話,只是從他們的聲調裡猜了七八分。那個領頭的說我還沒有死,一定是藏在死人堆裡,讓屬下好好尋找。那些兵士自然奉命,用槍播弄着屍體,時不時還紮上兩槍。
眼看着就要扎到我這裡來了,我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突然遠處有人喊了一句,吸引了叛兵的注意力。我聽不清那人在說什麼,不過我很感謝他,那些兵士和他說了之後就往東去了。
他們一走,荒原上又陷入了巨大的寂寞。
熊德厚再來接我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據他說是因爲一路上碰到了幾股李彥宗的散兵,所以耽誤了些功夫。我問他是不是殺得興起所以把我忘了,他摸摸後腦勺,說是實在怕出意外,所以都躲開了。
我笑着讓他推了我前去追包凱部,天氣似乎晴朗了許多,久違的太陽都出來了。最後看了一眼滿山遍野的將士遺體,熊德厚說李彥宗若是還有大越將軍的氣度,總該派人來把兄弟們埋了。
包凱比我早走一夜半日,只是大隊,又帶着傷兵,終於還是讓我趕上了。我一路上都好奇李彥宗是怎麼走的,想來想去都覺得他的行軍頗爲詭異,居然理不出頭緒。看來還是探馬營不足之故,這戰陣比的是誰拳頭硬,也要拼誰的眼光毒。
十日後,我部總算遇上了一支王寶兒的散軍,共有一個曲的兵力。我當時喜出望外,差點從馬上翻下來去見那個衛尉。那個衛尉姓宋名星帆,一看便知是個冷峻的將軍。他在馬上行了軍禮,願聽我調遣。
我手中正缺兵,他的出現可謂雪中送炭,當下讓他取了軍糧讓我的殘兵吃了,又在他營裡鋪開地圖,定下路線。據他說,李彥宗用兵詭異無常,或是大軍攻伐,或是散兵突擊。好幾次王寶兒部都被叛軍的散兵伏擊,叛軍只是一擊便退,毫不戀戰。王寶兒也是因爲敵手難以捕捉,便分兵入駐各州縣,以使叛軍無立足之地。
我沉吟不語,王寶兒此舉雖也有道理,細細想來卻是昏招。若是李彥宗改變戰略,集結優勢兵力,逐一圍殲散兵,那不是偷雞不成反丟了手裡的米?若是我,定然不會捕風捉影,直逼山南,令其現身,倚仗優勢兵力予以打擊,不是更好?
宋星帆見我不語,低聲道:“明相,末將曾得聞明相游擊戰法。末將以爲,王將軍與叛軍,都是想用此戰法,只是略有不同。”我點了點頭,道:“遊擊之戰,勝在散,然王將軍與李彥宗,都錯了。”宋星帆雙手抱拳,沉聲道:“懇請明相解惑。”我一擡如意道:“散有形散而神不散之謂。王將軍形則散矣,神卻也散了。散兵之間無有配合,不能貫通,豈不是白白送與敵人?” ⊙t t k a n ⊙℃ O
我看他點頭稱是,想必他能明白這個道理。自古兵聚而不分,我的游擊戰已經是劍走偏鋒,學不好自然會犯了兵家大忌。略一思索,我又道:“李彥宗用的也不全然是游擊戰法。游擊戰法爲得流水之利,不帶輜重,何以依託?自然是城池村落,然散軍如何攻城拔寨?是以必定依託友方。是以本相的遊擊之法,只有守勢,並無攻勢。李彥宗用了,自然也會不倫不類,貌似神離。”
宋星帆聽罷,思索片刻,行了大利:“多謝明相指教!”我微笑道:“袍澤之誼,哪裡談得上指教。”宋星帆沒有起來,只是又問:“聽明相此言,似乎遊擊之法亦該有攻勢?”我愣了一愣,緩聲道:“攻勢?或許便是金戈魚鱗陣吧……”
宋星帆沒再多問,行禮告退。我讓人燒了水,一番洗漱,總算舒服了許多。當夜算是睡得最沉穩的一覺了。
第二天醒來,宋星帆已經在大帳外等候了。我連忙招他進來,原來他已經星夜派出斥候,去聯絡王將軍的部曲。恰巧王寶兒正在和鎮,故應該已經聯繫上了,不出明日必定會有回報。
我也不知是不是被李彥宗打怕了,總有些擔心叛軍追上來。李彥宗還有五六千人馬,都是戰力,我這裡能打的只有宋星帆部一千人餘。
“李彥宗大部就在山道之外,目前探馬尚未發現其行蹤,此地不宜久留。宋將軍以爲呢?”我道。宋星帆慌忙躬身行禮,道:“一切從明相驅使。”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那我部現在就從鷹嘴嶺走和鎮,進平涼縣休整,派出探馬斥候,令王將軍確保行軍路上通暢。”
“末將得令!”
宋星帆一抱拳就出去了,營外傳來兵士的吆喝聲,馬嘶不斷,大軍又要開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