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不想李渾死,或許我比誰都更想李渾死。但是我不能,一個只用兩千兵馬能拿下陽關的名將,他的歸宿只有死於戰場。
“你知道他是誰?”有人在我耳邊輕輕說,刺得我耳朵發癢。
“知道。”我撇開頭,讓過這股甜甜的香氣。
“你不知道。”她說,“他是天下身價最高的殺手劍客,中原第一劍就死在他手裡。”
“哦。我現在認識他了,不過你是誰?”我問。
“我是這裡的老闆啊。”她笑着回道。
我打量了一下,道:“你是胡人?”
“我娘是胡人,我爹是華人。”她笑得很甜,“你是誰?”
“我只是個客人,或者是個商人。”
“我剛纔都聽到了。”
“那你還問什麼。”
“我知道你想去陽關,我幫你。”
我看着她的笑容,只想到“詭異”這個詞。
“你怎麼知道我要去陽關?”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看你細皮嫩肉,白面書生的模樣,瞎子都知道你從來沒出過關。”
“足不出戶一樣可知天下事。”
“事不目見耳聞怎能說知呢?”
“那我一定得去陽關了。”我對她笑了笑。
“而且你一定要找我幫你。”
“爲什麼?”
“因爲只有我還能運送大批人手去陽關。”
“哦?”
“夏王每年都要買我的葡萄酒,買很多。”她笑得更甜了,我看着卻有些害怕。
“爲什麼幫我?”我問。
“因爲我喜歡你。”她說。
我嚇了一跳,中原女子是不會這麼大膽的,莫非這就是所謂的胡女多情?
我忍住不去問她爲什麼會喜歡我,道:“李彥亭要買多少酒?”
她舉起食指,在我眼前晃動。
“一千桶?”我試探地猜了猜。
“不是,還要多得多。”她甜甜一笑,“是一萬桶。陽關路險,一定要小推車才能推過去,一前一後,兩人一輛,每輛車裝五桶,我可以幫你運過去四千人。李渾用了兩千人奪了陽關,如果你多一倍的人手還贏不了,死了也算活該。”
四千人,今天應該是我的吉日。我本來只想找個貪圖小利的商人,瞞天過海過去幾百人,現在一切問題都已經解決了。
“李彥亭每年都買一萬桶?”我還是有些不放心。
“嘻,虧你還誇口知道天下事。”她跳上桌子,纖長的兩腿前後蕩着,“不是每年,是每月。今次因爲他奪了陽關,下月要多買一萬桶勞軍。”
“哦。”
“嘻嘻,你以爲一萬桶很多嗎?你知道我一天所賣的酒有多少桶嗎?何況李彥亭還要和胡國、東西野食交易,每月一萬桶實在不多。”
“你幫我,錢不是就賺不到了?”我笑道。
女子的臉上閃過一絲憂愁和憤怒,道:“錢對我來說沒有意義,我唯一的親人現在身陷火坑,爲了救她出來,傾家蕩產也只能認了。”
“你傾家蕩產地幫我也未必能救出你的親人。”
“一定可以。”她的笑容盡退,“馬全郭允諾你的朋友,要送些侍婢給她,只要他選我妹妹,我妹妹就能回來。我要用這一萬桶酒,作爲換我妹妹的定金。”
“你偷聽我們?”
“因爲你和馬全郭那個狗官在一起……你會和我合作的,對吧?”她又回覆了商人本色。
我略一思索,現在答應她也未必能做到,不過既然人家先付錢,貨以後總是有辦法的。
“什麼時候走?”我問。
“下月的貨,本月二十三啓程,下月初四到酒泉,休息三天補充補給,然後繼續西行。若是一切都順利的話,下月十五就能入陽關了。”
“我會在本月二十給你答覆,在我答覆之前,你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吧。”我說。
“我叫怡莉絲,你叫什麼名字?”
“布明。”
說完,我費力地轉動輪盤,往回走去。
※※※
“大帥,我想要一個人。”我終於回到軍營,第一件事就是前往大帳。
“誰?”
“史君毅。”
“好。”
大帥說完,又埋頭書簡。聽說今天兵部來了公函,催促大帥西進。
我默默退了出去,回到營帳,王寶兒已經在門口等我了,看他的臉色不善,想是等了很久。不過我是大帥的人,他即便不服也只有聽從的份。
我沒有和他多聊什麼,只是從基礎開始學習胡語。胡文很奇特,用的是一條條線表示字意,就像一條條扭動的蚯蚓。野食文和胡文相像,不過聽說更難學習。現在胡國強盛,陽關之西,胡語甚至比天朝官話更流行。
侍從兵士送來了夜飯,我挽留王寶兒一起留下吃些,他拒絕了。
他剛走,史君毅就來了,滿臉喜色,想是大帥已經傳告了他的新任務。
“布先生,大帥命我部歸先生統轄,明日開帳通報全軍。”史君毅道。
“參與陽關攻略,感覺如何?”我示意史君毅坐下,笑道。
“末將有幸參戰,必當粉身碎骨,水火不辭。”
“不必粉身碎骨,只是有些勞累罷了。呵呵。”
“不敢,先生敬請吩咐。”
“我要好手五百人,一定要優中選優。另要壯士三千人,一定要忠勇之士。”
“先生放心,我正德營下,無一不是忠勇之士。”史君毅道。
我笑了笑,突然想到個問題,問道:“史將軍,你是朝廷大將,信得過我這個殘廢之人嗎?”
“先生所言差矣。先生能運籌帷幄之內,決勝千里之外,所重者,智慧也。所謂孔武有力,只是一介莽士,如何能和先生相比。”
“你去忙吧。”我笑着點了點頭。倒不是他說的好話讓我受用,而是此人對答合宜,顯然不是一介魯夫。
一連三日,我都在軍帳學習胡語,突然有一天,兵士來報,說轅門有人求見。
我有些意外,過去的夥伴全都斬斷了聯絡,莫非是虎哥尋來了?但是虎哥怎知我就在這裡?怎知我換了名號?除了虎哥還有什麼人?我的心跳有些加快,忙命人推我出去。
遠遠一看,我便不禁大失所望,來人只是一個身材單薄的家人,和虎哥的孔武相差何止萬里。
“他們不讓我進去。”來人衝我喊道。
我嚇了一跳,那是怡莉絲的聲音。
我遣開兵士,道:“你來幹嗎?”
“我來告訴你,陽關下月要封關了,我們的貨得早走。”
“那以後呢?李彥亭不買酒了?”
“你真笨,他要連我都買下,在大夏幫他造酒。”
“莫非天下只有你會?”
“你莫要不信,論到造酒,我說第二,金城無人敢稱第一。”
“你答應了?”
“爲什麼不答應?去做王妃哦,不是每個女人都碰得到的事情。”
“你想得太天真了,一個賣酒女怎麼可能成爲王妃?還有,你妹妹呢?”
怡莉絲臉色陰沉不定,過了一會才道:“我只是來問你,你準備好了嗎?”
“先送五千桶酒到軍營,我會給你結帳。”
“五千桶不算小數目,我一時哪裡去找這麼多酒?”怡莉絲反駁道。
“反正我會攻下陽關,你用空桶裝裝樣子就可以了。”
怡莉絲還想反對,卻沒說什麼,略微有些生氣地走了。
酒還是送來了,五千桶,一桶都不少。
投我以桃,報之以李,我讓鄭歡去馬全郭那裡多多走動。鄭歡知道軍官和地方官員頻繁接觸是件犯忌的事,很聰明地帶上了輜重營統領,藉口籌辦軍糧。
“一路順風。”大帥對我說。
“大帥保重,兩個月內,我一定會拿下陽關。”我說。
“陽關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得平安回來。”大帥拍着我的肩膀。
我在怡莉絲的店裡住了一夜,混在同行的人裡,於一個月曠星稀之夜,離開了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