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無雨的黃土地,乾燥得似乎能點燃火!時近午時,白日眩眼,卻讓人感到陰風慘慘,一派肅殺!
亂墳崗前的荒草地上,十八個刀斧手,手提大砍刀,分別站在十八個跪在地上、雙手反綁、背插人犯木牌的軍士,在等候午時三刻下令開斬。
這十八個軍士,是陝西延綏鎮駐軍總兵王威營中的軍士,因嚴重違犯了軍紀,被總兵王威押解到法場來開刀問斬。
明天啓末年以來,北方很多地方風不調雨不順,旱災蟲災不斷,農作物歉收,而因明代放開了海外貿易,南方各省很多農民都種植經濟作物去了,糧食種植大大減少,應該主產糧食的南方,糧食減少,北方連年遭災,在全國糧食減少的情況下,本就沉重的稅賦,災年就更讓農民無法承受了,而因國庫持續空虛,各地經費吃緊,官府反而不得不更加重稅賦,收不起來就開始硬搶,把抗稅者抓進大牢,即便如此,囤守邊境的邊兵,軍營伙食還是大大下降,還數月拿不到餉銀,各地邊軍中,就隨時有士兵偷着出去搶劫。
不少總兵自己都無軍餉可吃了,對軍士暗中出去搶劫的現象,往往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是,陝西延綏鎮有一支千戶所駐軍,總兵叫做王威,卻是一個治軍嚴明的出了名的鐵面將軍,他的軍中,違犯軍令者,從來都是該罰就罰,當斬必斬,決不容情。
因連年軍餉虧空,王威治軍再嚴,他的軍中,近日也有十八名士兵還是忍不住飢餓,趁暗夜出去搶劫了一家大戶。雖然這十八個軍兵並未殺人,但到底劫了財,被搶大戶認出了這是王總兵的手下,就來向王總兵告了狀。
這還了得!這在千戶總兵王威看來,這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啊!於是,就當着被搶大戶的面,派人把這十八個軍士抓起來,即刻押往法場,午時三刻開斬!
午時三刻到了,王威坐在臨時搭的公案後的椅子上,從令牌筒裡抽出一枚令牌,向前丟在地上,大喝道:“時辰已到,開刀問斬,行刑——!”
十八個刀斧手就叉開兩腿,作勢用力,雙手舉起大刀,猛吸一口氣,一人一個,對着死刑軍士的脖頸,就要往下砍去!
刀斧手們正要往下砍時,十八把高高舉着的大砍刀,卻全都莫名其妙地掉落在了地上!
正在砍刀掉落的千鈞一髮之際,但聽馬蹄聲送來一句“刀下留人”,馬鞭同時飛過來,“啪啪啪啪啪”一路飛過去,把十八個刀斧手的大砍刀全都打落在地了,馬鞭都還往前飛了兩丈多遠才落地,這一瞬間變化,把所有人都驚呆了!
騎馬人放馬過來,勒住馬繮,跳下馬來,對着王威打拱行禮道:“王總兵一向可好!”
王威吃驚過後,一看行禮人,趕緊單膝下跪,兩手向上打拱道:“末將不知陳將軍駕到,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原來,來人是山西按察使熊文燦手下的從三品部將陳洪範!怪不得王威這個千戶總兵都要行下跪禮哦!
陳洪範是因事路過延綏鎮,他素聞總兵王威治軍嚴明,恪盡職守,心中有愛慕之情,恰逢順了道,就特意來延綏鎮看望王威。
卻不知到了軍營,陳洪範才知道王威到亂墳崗法場處斬違令軍士去了,遂問清了因何問斬後,心想,這些軍士也是被逼無奈纔去搶劫的,雖犯軍令,但罪不至死,如今連年遭災,軍費不足,這些守邊軍士也非常不容易了,自己有必要救他們一命,但一看時間,午時三刻已近,這才飛馬趕過來的,但都還是差點兒來遲!
陳洪範雙手扶起王威,說:“都是老朋友了,王總兵何必行此大禮呢?還請起身說話!”
王威站起身來,說:“在這種情形下迎接陳將軍,末將實在慚愧!待處決了罪犯,還請陳將軍回軍營敘酒!”
陳洪範明知卻再問道:“敢問王總兵,此十八人,犯了何罪,卻要處斬呢?”
王威說:“此十八人,身爲朝廷軍人,雖然近年軍中伙食有所下降,更常有數月未發軍餉之困,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夠去搶劫老百姓啊,他們這是搶劫了本部防區的百姓,觸犯了軍規,是以正法!”
“原來如此!”陳洪範說,“王總兵治軍嚴明,着實令人欽佩!但是,時值災年艱難,王總兵可否給老朋友一個面子,饒他們一死,要他們戴罪立功呢?”
王威說:“陳將軍體恤屬下之心,末將深感恩德!其實末將心中也很痛惜!但此十八人,陳將軍有所不知,行爲極其惡劣,罪行極其嚴重,依軍律實在該斬,還請陳將軍見諒!”
陳洪範見王威連他的面子都不給,就走到十八個跪地待斬的軍士前面去,一一打量了一番這些軍士,但見他們個個面黃肌瘦,滿臉冤屈,跪在最末尾的那個,竟然還是一個娃娃兵,撐死了不過十五六歲!
陳洪範於心不忍,心想,雖說王威職級比自己低,卻並非自己的下屬,自己不便用職級強行下令,那就還是拉下面子,再替這十幾個軍士求一番情吧!
陳洪範走到王威面前,說:“王總兵,還是求你看在老朋友面子上,饒這些軍士一死吧!因爲,這些年,連年歉收,朝廷餉銀不足,地方官收稅得靠強徵,既難爲了你們這些囤守帶兵的將領,更難爲了這些不能按時領到軍餉,還吃不飽飯的軍士了!不如這樣,改斬爲罰,每人重打他們五十大板,王總兵意下如何?”
王威見陳洪範仍然在求情,心中甚是難處,陳陳洪範是他敬重的上級,你不見他屢屢求情都只說老朋友,而不拿官階壓人嗎?但軍令如山,軍紀難違啊,要是這次饒了這十八個人,那以後還有何軍紀可言?不管怎麼說,還是要問斬!
王威再次給陳洪範跪下,還沒開口,陳洪範就知道他要說什麼了,心裡暗暗佩服王威的原則性,因爲,在明末官場和軍中,要是他這個雖不是直接上司的上司出面求情,換了其他人,肯定會巴不得送個人情,託他向熊文燦多多美言呢!可這王總兵,心中無私,只有法紀!就連忙扶起王威,說:“王總兵何必又行如此大禮呢?但請站着說話!”
王威說:“陳將軍發了話,末將本應服從纔是,但是,還是要請陳將軍恕末將無法從命之罪!如今軍費吃緊,地方官府也十分爲難,囤守邊地不易,軍紀要是泛散了,一遇邊敵,如何上陣禦敵呢?軍令既出,必須執行,末將懇望陳將軍見諒!”
陳洪範見王威執意執法,心中暗贊王威是個好總兵,爲免難堪,就不再求情了,返身上前,把那個娃娃兵拉到王威面前,說:“王總兵,你看這個娃娃兵,這麼小,偶爾初犯軍紀,還請王總兵無論如何給老朋友一個薄面,其他人問斬,但把這個小娃娃饒了吧?能給老朋友這個薄面嗎?”
王威一見,這還真是個小娃娃呢,心想,陳洪範好歹也是個上級,人家屈尊求情,現在只要求放了這個娃娃,再不答應,恐怕實在說不過去了!再說把那十七個問了斬,也算是嚴肅了軍紀了,再要駁回陳洪範的求情,那就沒道理了,但軍法還是不能丟的,就說:“既然陳將軍如此說,那麼,就饒了這個娃娃一命吧!刀斧手聽令,那十七個罪犯,立即問斬!”
十七個刀斧手再此舉起大看刀,就聽“嚓嚓嚓嚓嚓嚓嚓”一陣響聲過後,十七個頭顱就離開了脖頸,滾在了地上,而十七個無頭脖頸則在向上噴血!
斬完那十七個人後,王威說:“來呀,這個娃娃兵,念其年幼,尚不知事,看在陳將軍面子上,饒過性命!但是,犯罪卻是事實,死罪可免,活罪不可免,給我重責一百軍棍!”
執法現場沒有用來打軍棍的長板凳,軍士就把這個娃娃兵直接按倒在地上,兩人輪起軍棍,數着棍數,一棍一棍地打下去。
本來,執棍軍士是不忍心下重手打這個娃娃兵的,但當着王總兵的面,卻不敢作弊,就認認真真地重打着這個娃娃兵的屁股!
如此重打,別說一百軍棍,三二十軍棍打過,那屁股也會開花了!
兩個執棍軍士打到五六十棍了,自己都打得有些累了,卻見這個娃娃兵的褲子雖然都被打裂了幾個口子,卻還沒見到有血跡!心裡想,難道這個娃娃穿了軟蝟甲內衣?
其實,誰都不知道,捱打這個娃娃兵的屁股爲什麼沒打出血來!
這個娃娃兵很聰明,他挨着打,也在數着軍棍數。
當捱到超過八十棍時,娃娃兵心裡想,要不讓他們打出點血來,讓王總兵覺得解了氣,恐怕陳將軍再求情也沒用了,沒準這條性命還是保不住!保不住命,何以報這十八顆頭顱之仇?所以,他收了內氣,讓自己屁股被打出些血來。
打完一百軍棍後,只見這個娃娃兵屁股上被打爛了的褲子上面,終於一片血肉模糊了,完全是一副挨完了一百軍棍的景象!
這個娃娃兵此刻完全可以騰起身來一趟跑掉,但他深知此時不能起身,必須裝得爬不起來了纔好,怎麼也得給這位好心的陳將軍把面子做足。
處理完後,王威說:“就請陳將軍與末將一道回營!”
事實上,就算沒有遇到陳洪範前來出面求情,這個娃娃兵,刀斧手也是殺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