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南安推門進來,神色暗鬱。我笑,“人走了?結了工資?多少錢?”
“嗯。”
“不會是沒要錢吧,就這麼巴不得快走?”我低頭玩轉着筆,“也是,在這兒受了快一個星期的罪呢,再教下去,估計得吐血。”
“寧董事長,寧蔚小姐,你能不能正經一點,努力一些?”
他的聲音離我很近,似乎還帶着股逼迫和恨意。我擡起頭,只見他雙臂撐在我大大的桌子上,墨黑的瞳眸像是要看進我的心裡,那眼神有點可怕,執拗的讓人感到壓抑和窒悶。
我吸氣,“我沒不努力。”
“你現在不怕我奪了你的寧嘉了?”顯然這回答不稱他的意,他依然那般霸道的看着我,語氣尾音還有點譏嘲的上揚,“寧蔚,你要是這樣下去,別說我奪了。銷售部最傻的一個置業顧問,都能騙你騙的血本無歸。”
我突然生氣,一拍桌子,“季南安,你哪隻眼睛見我不學了?見我不努力了?”
抓起桌子上那一攤攤的學習資料和筆記往他身上一扔,我氣的聲音都哆嗦的厲害,“季南安,你讓一個文盲接觸這些東西去試試!我不和你似的,你能用別人的錢去上大學,去上二學!你用寧茂清的錢深造的時候,你奶奶的我還在爲生計奔波,對,沒準兒還是在這樣的大冷天裡,爲你這樣的富人擦車保養!你到底要逼我逼到什麼地步,你只見到這樣的成果,你怎麼不問問我經受了什麼樣的日子?他教授喜歡用一個概念來解釋另一個概念,九十八個名詞啊,你讓我怎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記得住?他習慣用他培養博士的方式來培養我寧蔚,可是他怎麼不想想,我寧蔚只是上了初中就被迫輟學的學生,又怎麼能和那些大學的人比?”
紛紛揚揚的紙在他身邊墜落下來,季南安大概被我嚇傻了,竟然一動不動。被我注滿了標記的一張演算紙晃晃悠悠的飄到了他的肩上,他竟然也不拂去,只是平靜的看着我。
那樣的平靜,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彷彿我是他面前最卑微的小丑,他等我胡鬧夠了,發泄完了,便會撲上來給我最狠的一擊。
我這才知道,我的任何看似“有氣節”的活動,在這個男人面前,都會像是自取其辱。
我發完瘋了,平靜下來又很沒出息的轉到桌子那邊去揀被我散的亂七八糟的學習資料。有一本落在季南安的腳下,他竟然也不屈尊揀了給我。只是任我在他面前弓下腰去,把東西從他腳處撿起。
我看着他的皮鞋擦得漆黑鋥亮,亮的彷彿能映照出我現在無力的表情,被映照的我臉型扭曲,連微垂的眼睛都透着很鮮明的狼狽和挫敗。無奈屈辱到無法掌控,我咬咬牙,輕笑一聲自他身前轉開,仍是坐在自己那張大的不像話的椅子上。
然後像是個好學生似的,攤開筆記,在另一張紙上演算那些頭疼的經濟學公式。我寫字用了很大的氣力,以至於上好的A4紙都被我劃破了,只聽到嘶的一聲,筆尖直接落到了下面上好的紅木桌面上。
呲的一下,像是刀尖在上面劃過,發出細微卻刺耳的聲響。
我抽出另一張更厚的紙來墊在下面,硬的像塑料的紙發出嘩啦嘩啦清脆的聲響。恰到好處的掩藏了我此時想要苦笑的表情。而與此同時,我面前的這尊大佛終於恢復了意識,“對不起董事長。”
我一愣,然後就是更加心煩意亂,“沒什麼好對不起的,大不了我自學。”
“我教你。”
“啊?”
他再次重複一遍,臉上卻沉澱起他最擅長的疏離漠然,“下班回家,我教你。”
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剛進臥室換好衣服,便聽到有敲門聲。打開一看,竟是季南安。
“你怎麼現在纔回來?”他抱着一堆資料,嘩啦一下攤在桌子上,蹙眉看我,“不是說了麼?晚上我教你接手這些東西。”
“不勞您大駕,”我站在飲水機前大口灌了杯水,笑道,“知道我今晚上幹什麼去了嗎?”
他搖頭,審視着看我。
“我去聯繫了一個夜校,然後打聽了一下,那裡的人差不多和我一個水平,就算是起點高,也高不到哪裡去。”往桌子上扔下今天剛買的教材,我抱着肩膀看他,“下午抽兩個小時去上課,晚上再上到10點,這應該不耽誤上班時間。另外,我還告訴了我那老師我的實際情況,他答應給我另添小竈,當然,這要另外加錢。”
他眯起眼睛看我,“爲什麼出去上課?”
“我和你的關係夠複雜的了,起初呢,我將你看成是我的仇人。再到後來我回來,你莫名其妙的成爲了我的合作者,所以說,現在要是再加上一個師生關係,季南安我豈不是永遠都在你下面了?”
他看我一眼,突然收拾起拿來的書,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怎麼着,整理書的聲音很大,撞的柱子乓乓直響。
最後,他還抱着書在我面前擦過身去,似笑非笑的看我,“你想的還真多。不過,你要是真能自學成才,那敢情好。”
然後,砰的一聲門響,腳步聲漸行漸遠離去。
我哼笑一聲,爭取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扭開桌上臺燈,奮發苦讀起來。
其實給季南安那理由只是其中一點,如果完全師承於季南安,第一,我怕他以後會笑話我,動不動就拿出老師的架子諄諄教導,這第二嘛,如果他教我,我實在是擔心我們之間重複貓和老虎徒弟的悲劇。老虎學會了一切想要殺死貓,可貓卻留了一招,會爬樹。只這一點,不會斃敵,卻可避敵。
當然,在這一條上,我想做的是那隻老虎,只是不知道有沒有那個本事。我想有朝一日脫離季南安,那時候堂堂正正的坐在寧嘉的辦公室上,纔算是報了這麼多年的仇苦。
旁邊是最濃的咖啡,在空氣中都彌散出淡淡的苦味,還有一瓶風油精,如果困的實在是不行,就拿這個東西來讓自己清醒。我捧着厚厚的書,覺得自己還真有點古代頭懸梁錐刺股的味道。誰讓這次是牽涉自己的吃飯問題呢,我埋頭於學習中,從小到大,感覺還是第一次耗這麼大力氣。
單是靠那些經濟學教材肯定是不行的,但是最起碼可以看得懂那些晦澀的名詞。我一手持着季南安給我的報表,一手仔細對比着看,這樣下來,前幾天所受到的強化訓練,終於在今天有了點成果。
這樣的日子連續進行了一個多星期,直到最後一天,我終於看懂了季南安交給我的簡單表格。而這樣的成績也付出了代價,只要是見了我的人,都說我像是一個重症患者。眼圈發黑,臉色又很蒼白。而我又不喜歡化妝,所以到公司的時候,簡直就像是隻熊貓在遊街展覽。
革命邁出了第一步,我知道,我這只是入門工程,離真正的融入寧嘉,距離還相當遙遠。
週末補了一大頓眠,週六晚上不到七點睡的,一覺醒來之後,卻發現已經到了第二天十點四十。洗刷完畢之後,我照例逼迫自己去看那些枯燥的專業書,忽然想起來,回國已經兩個月,似乎還有件相當重要的事情還沒辦。
按照遺囑而言,這中山別墅是季南安的資產。而我和老媽的家,應該是屬於聞都的那個地方。
所以說,現在我和老媽的狀態,無異於寄人籬下。
俗話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想起老媽這幾日和季南安的對峙,我還是決定趁早搬出中山別墅去。雖然這幾天,老媽和季南安倒不像剛見面的那樣大眼瞪小眼了,但那也許是因爲兩人沒有交手的機會,而不是雙方矛盾已徹底解除。現在,寧家該死的人死了,該傷的人也傷了差不多,所以,季南安這幾日一直都是早出晚歸,忙於抓生產。
就這樣忙碌的時候,老媽估計想要上趕着門吵架,都沒機會。
但是有朝一日又生出茬來,估計又會是天翻地覆。
爲了避免兩人以後產生“毀滅性”惡果,也儘快讓自己擺脫“寄人籬下”這個詞兒,我套上衣服,便直接去了季南安的房間。
說出來不怕大家笑話,與季南安關係畢竟太過特殊,我只知道他住的比我高一層,卻從未來過。原本想要向保姆打聽一下,但是想到一旦保姆知道,這別墅上下肯定人人皆知,我那老媽又不知道該怎麼編排我。因此,百般思考之下,還是決定自己去探險。
幸好這只是別墅,不像酒店似得那麼多門,我看了一下,一共只有三個可敲。
敲了兩下第一扇門,不是。
第二扇門,也不是。
還沒有走到第三扇門的時候,裡面卻傳來了女性的聲音。我心裡一緊,在懷疑自己聽力是否出現故障的時候,手指已經扣上去。清脆的兩聲過後,裡面果真是女聲應的門。
我冷冷一笑,不開門已經知道是誰。
所以,在向姍打開門的時候,我已經擺出微笑,“向小姐,早。”
她似乎是很驚訝,瞪着我看了兩秒鐘。作爲季南安身邊的人,我一直覺得這個女人有季南安的幾分氣質,沉穩,凝練。上次明明是她說的那些話,但是第二天,便能作出一副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樣子,盡職的作着下屬應該做的事。
而我,現在看到她的驚詫,即使只有短短几秒鐘,我也已十分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