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分鐘後,我終於在狂轟亂炸中得以解脫,等着在座的人都出去,我慢騰騰的抱着文件起身,剛出了會議室門,便聽到後面有人喊我,“董事長。”
在這個世界上,必定有個人的聲音會讓你心裡一顫,就像是過了電一般。而季南安於我,則就是那近乎於220伏的電壓。
我深吸一口氣,回頭時已是笑容,“季總,您好。”
寧嘉的會議室設計的很合理,從會議室出來,要經過一個長廳,那是供高層們休息的工作室,出了長廳再左拐,那纔會出門。
此時,我們便坐那個長廳裡。
他膝蓋上攤着剛纔分發的材料,看的出來是日理萬機在寧嘉舉足輕重,因爲光從那資料看,便比我的要厚出許多,輕輕翻動兩頁,他擡起頭看我,“和沈先生的事情……”輕輕一頓,“您考慮的怎麼樣了?”
看吧,沈嘉知名度真是大幅度提升。每個我身邊的人繞來繞去只有一個話題,那就是沈嘉。
我低下頭,“還那樣。”
他沉默了一下,突然笑,“我早就該知道是這個答案,其實你是和養父一樣的人。”
“別把我和爸爸一起比,我和他不一樣,”我勾脣,緩緩看向遠處,“他啊,是那種隨心所欲的人,自己想什麼就來什麼,這其中有個典型的例子,比如女人。爲了個女的可以把我們扔到國外不管不問那樣多年。可我不一樣,我看起來就算是再叛逆,也翻不出那個天去。”
“你和沈先生真要在一起?”
“也許。”
“如果你和他在一起,我們真要成爲對頭呢?從今以後,我們互相對付,處心積慮的想要破掉對方底線。”
“我一直很納悶,爲什麼我和他在一起就爲世界所不容,大逆不道罪惡滔天,”我嘰裡呱啦的用兩個成語給自己定性,“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的愛情,難道還不能自己做主?”
“你可以自己做主,”他不看我,聲音卻越發低下去,“那個沈嘉,絕對不那樣簡單。除了有利可圖,我想不出他有什麼理由必須趟這趟渾水。”
“那既然那樣,我們就這樣吧,”我扯脣笑笑,“反正之前我們也不算是對頭,那也絕對不是朋友。充其量以後的關係就是比現在再差一些,你想怎麼對付我就怎麼來,我時刻準備着。請你不要留情,”頓了一頓,我又輕笑,“我相信以你對我的厭惡程度,應該也不會留情。”
說完這話,我起身就走。
只走兩步便被他拽住,“寧蔚!”他握着我的手一分分加大力氣,“你知不知道寧茂源現在打的什麼主意?”
“想讓我和你好唄,遠離沈嘉。”我勾脣,想起沈嘉告訴我的話,“兩害相較取其輕,他覺得沈嘉從未相處過,是大害。而你雖然心思深沉卻瞭解已久,算是小害。大害與小害面前,當務之急,當然想把大害給先除了。”
“你都知道?”
“拜託,我不是傻子,而他的心思也太明顯了點,”我偏過頭看向遠處,“不過他應該不瞭解你,我可不相信你是一個爲了這點所謂的‘風險’就把自己賠上的人。”
話說到這裡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我伸手輕拂開他的阻攔,大步向前走,可是隻走出兩步,身後又有他的聲音響起來,“如果,我是呢?”
這五個字說的很輕,卻猶如驚天海浪,迫使我驀然轉頭。
季南安盯着我的眼睛,“寧蔚,如果我按照他說的去做了呢?你呢?你會怎樣?你會不會離開沈嘉,真正的和我在一起?”
那雙墨色瞳眸一眨不眨,似是印入了夜色的凝暗。我怔怔的看着他,只覺得相處這麼久,此時的他,竟仍讓我感覺陌生的彷彿從來不識。他眼底裡流動出一種奇怪的情愫,似忐忑似不安似惶恐似驚亂。心裡突然有根弦被狠狠揪起,“真是難爲你了,季南安,如果在半個月前你說這話,我會高興至極,會連續一個月做夢都會笑醒,會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會感到這世界上誰都不如我,可如今……”我扯扯脣,側着頭看他,“如果現在面前有個鏡子就好了,你會看到你臉上是什麼表情。雖然不是慷慨就義,但也比這個詞好不了多少。您如今,都可以稱的上是大義凜然了。”
“我……”
“既然不願意,那何必那樣勉強自己?你本來就不該是勉強自己的人,何況,”我笑容加深,看着他的眼睛,“毀了你的人生,我寧蔚也賠不起。”
走到大門,他又在後面喊一聲“寧蔚,”我強迫自己不再轉頭,這樣的時候,真怕一轉,就會不顧一切的答應,全盤忘記自己的過去與自尊。
我像是我大概是傻了,居然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一絲悲涼的味道。
於是只能快走幾步,彷彿再晚走一步,便會有人掐着我的喉嚨,“我走了,季總,”終於走到門前,我停了停腳步,“至於你說的什麼對頭,以後對頭就對頭好了,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以後這樣的事情,也不用和我商量。”
說完,我便關上了門。
出門便聽到一聲大叫,“蔚蔚,你怎麼現在纔出來?”
我滿腦子還是剛纔和季南安的表情,因此被嚇了一跳,結結實實的一個哆嗦,“沈嘉,你怎麼在這裡?”
“這話說的,我來當然是找你啦,”他撇了撇嘴,剛要說下一句話時突然又勾脣,眼睛掠過莫名奪目的光燦,“季總,您好。”他伸出手去,“好久不見。”
身後的男人只是應了一聲“嗯,”像是答應又像是沒聽見,後來又輕輕笑出聲,“其實我忘記了,如今沈先生在寧嘉也持有重要股份,這次會議,也是該請沈先生參加的。都怪集團管理部的人考慮不周,還讓沈先生在外面守着。”
“這個無所謂啦,季總多慮,”沈嘉挽着我的胳膊,笑容燦爛,“蔚蔚肯定沒和你這個當哥哥的說過,我沈嘉平常最討厭的就是開會。如果大家有工作私底下安排一下不就得了?開個會還要興師動衆,好沒有意思。我們大家又不是SuperMan,爭着出來拯救地球的。反正我和蔚蔚比較熟,至於會議內容,讓蔚蔚回家和我說一聲就得了。”
季南安極快的看我一眼,脣角微揚,卻更像是面無表情,“那樣就好,如果我們有不足之處,還請沈先生多多見諒。”
“不用客氣。”
天下傷神的話有很多,但怎麼着也不如這樣的對話讓人傷腦筋。不過當事人倒是不覺得,進了辦公室,還側頭問我,“你剛纔看沒看你們季總?那臉色真的是不好看。”
我扯了扯脣,不想說話。
他又低下頭來看我,仔仔細細的,看的我眼看着下一分鐘便要發毛,終於擡起眼睛,“你們開會難道是吵起來了?怎麼了蔚蔚,你的臉色怎麼也不好?”
我擺擺手,“沒吵起來。”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坐回沙發上,那語氣簡直是憂心忡忡,“你知不知道,我剛纔看大家都出來了,就你倆還沒出來,只恨不得衝進去,真害怕你倆再不管不顧打起來,我……”
“你想多了,我們怎麼可能打起來?”想起季南安的話,我突然想笑,“不僅沒打出來,而且要是一不注意,也許還能成就天大的好事。”
沈嘉一聽更激動,“怎麼了?”
“怎麼了?”我揚眉,明明姿態無比輕鬆,可脣角卻有一彎苦澀流了出來,“怎麼了?你知不知道,人家季南安今天向我求婚。”
“……”他瞪大眼睛看我,“那你答應了?”
“你覺得呢?你覺得我該答應?”
“蔚蔚……”
“我肯定是不答應呢,我吧,我寧蔚雖然很賤,但也不至於賤到這份兒上,他說喜歡就要,不喜歡就不要,想要和我在一起就顛顛的給我回復,不想和我在一起就像扔個什麼東西似的把我扔到一邊。我這日子已經過的夠亂七八糟,不能再讓人家再瞧不起。”
再看看沈嘉,肩膀微鬆,彷彿是鬆了口氣。
“其實沈嘉,要是早知道這樣,不如你早來多好,”我低下頭去,“瞧我多命不好,如果季南安早說這話,別說是什麼利用還是玩弄,我肯定就不顧任何後果的答應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甭說是臉了,估計刀山火海都能下去。我那時候是多麼喜歡他啊……”聲音漸漸低下去,“我喜歡的,連自己都要忘了。”
“真是可惜啊可惜,簡直就是時運不濟,”我擡頭看沈嘉一笑,“沈先生,你說你怎麼不早點過來?”
“寧蔚,”他咬牙啓齒,作出十分痛恨的表情,“聽你這樣說,現在我來都覺得早了。我應該等你被他們吞到骨頭不剩的時候再來,到時候再拯救你於水火,沒準你一感動還能以身相許,不用我再費這樣大的氣力還死乞白賴的幫着你,到最後的結果還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搞不好連善終的機會都沒有。”
他的表情實在是誇張,面對這麼悲緬的氣氛,都能讓我忍不住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