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記者們舉着攝像機,紛紛擺出一種表情,那就是——那怎麼可能。
“是啊,其實我也很想問,那怎麼可能,”他空着的左手也伸過來,右手交疊,完完整整的包住我的手,這是一副保護與容納的姿態,可他的脣角輕挑,眸間完全是悲涼,連語氣都偏低,“可很可惜,這就是可能的。堂堂寧嘉集團的小姐,在外面時卻要擔心吃穿住行這樣最小的問題。”
耳邊有嘶嘶的聲音響起。
似風聲,更像是人們驚訝的吸氣。
“我相信大家都是明白人,逝去的寧伯伯既然肯把這麼大集團交給蔚蔚,那就說明當時讓他們出國時肯定不會不給他們錢生活讀書。而他們卻能流落到那個下場這隻能說明一件事,”沈嘉輕輕一笑,齒間的語氣卻分分變冷,“有人在中間扣了他們的生活金,又千方百計的不讓父女相見,百般阻撓的不讓他們回來。”
“我相信,以寧嘉集團的實力,以寧伯伯之前做事的手筆,給在外的妻子和女兒的生活費必定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能順利的,安全的,不被任何人截下這一筆資金,還能在老寧董事長心裡起到作用,打消老董事長對妻女的掛念,還一瞞這樣長的時間不被發現,我相信,這一定是一個很有本領,在寧嘉集團說一不二,高高在上的人。”
這話一落,下面立即有記者驚訝,“依照沈先生的意思,這人是季總?”
“這話是你們說的,我可沒那麼說,”沈嘉表情柔和了些,“不過大家說話可要負責任,都知道季總是我們蔚蔚的哥哥,這段時間爲蔚蔚幫了不少忙操了不少心,大家如果下這樣的結論,未免傷及兄妹感情。”
“可……”也不知道眼前的那記者想說什麼,只看沈嘉一哼,他立即抿了抿脣,“那沈先生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簡單咯,我喜歡蔚蔚,我自然是站在這一邊的。我覺得之前蔚蔚任人欺負是因爲手裡沒錢,而她如今的地位不穩岌岌可危更是由於這點原因,自身不強,所有人對她的威脅便會增大,這是很顯而易見的道理,所以……”他眯起眼睛笑笑,樣子無比恬然,“我是來爲蔚蔚撐腰的。”
“如今我的任務基本告一段落,大家如果對股市感興趣的可以算算,以我和蔚蔚兩人持股份額相加,到底還能不能在這個集團站住手腳……”說完這話,沈嘉將握着我手的手往面前擺了擺,“我是覺得,問題不大。”
“這就是沈先生對寧董事長所言的生日禮物?”
“是啊,生日禮物。蔚蔚不知情的,”他低下頭,向我眨眨眼睛,笑容在夜色中鑽石版耀眼,“我想給的,是讓她有足夠安穩,不用被人安慰與脅迫的生活。在當下時節,我相信我做的這些,”他擡頭看向大家,笑容漸顯,齒間迸出那極有分量的四個字,如誓言卻帶着戲謔,“已然足夠。”
我都不敢想明天會是什麼樣的情況。
腥風血雨這句話可能嚴重了些,但是顯然,驚濤駭浪是一定的。
回到家,我便一頭鑽進自己的房間,頭拱到被子裡,再也沒有說話。
腦子裡亂哄哄的,耳邊全是沈嘉夜裡那般沉靜卻又有些玩世不恭的聲音,一句一句話,說起來淡定,但是在那樣的情境下,誰人都能聽出其中的威脅。
不自覺攥住手,手心那麼涼,像是從冰水裡剛泡回來。沈嘉幾乎是握了我的手一晚上,真是可惜,也沒將我的手烘出熱氣。手有些痛,大概是他握的太緊了。我動了動窩在被子底下的手,眼前卻幻像般出現另一個人的圖像。
那天,他手也是那麼涼。
然後告訴我,所有與向姍的事情都是做戲,所有的所有,他是別有苦衷。
正想着這些,耳邊突然有腳步聲音響起,似是害怕吵醒我,一步步放的極爲小心。然後,牀墊一段微微下陷,顯然是在我旁邊坐了下來。我以爲他會開口說話,良久,卻沒有聲音。
後來,還是我騰地一下坐起來,“沈嘉,”我站起身,先把門仔細關緊,回身盯着他,“你今天,是故意的吧?”
“你覺得呢?”他脣角一劃,居然微笑,“沒想到被你看出來了。”
“你雖然早知道之前的媒體是有人安排,但並沒有採取措施對抗。但我做了,我那天覺得是有人故意針對你之後,在他們又一次跟蹤你的時候,找到了他們的領頭的,”他抿起脣角,“這些人並沒有所謂的‘忠貞性,’所以事情很簡單,誰出的錢多風向偏會向誰。因此,他們這次會向着我們說話。”
“你花了多少錢?”我坐到他對面,“還有,你所謂的收網,是指這個?”
他點頭,“對,現在是最好的收網時候。輿論做的正好,大家的懸念也已經提的足夠,現在說真相,正好給大家一個足夠有震撼力的期望,所以是最好的機遇,再準不過的時候。”
說完,不等我回答,他又噗的一笑,“至於我花了多少錢,這你不用擔心。DMG雖然天高皇帝遠,但是錢還是可以出的起的。”
我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覺得眼前的人似是變了一樣,如此陌生,完全捉摸不透。當然這隻能怨我自己不長進,我雖感覺季南安雖然騙我蒙我,但有一句話卻是說的萬般正確的。沈嘉出生在那樣一個商業世界,這樣的人,你能讓他簡單到哪裡去?
“蔚蔚,”大概是看我不說話,他低下頭來問我,“你是不是覺得我……”皺眉,顯然是努力思考措辭,“覺得我有點……太多心眼做事,有點……了?”
“大哥,”我扯起脣角,仰頭看她,“我們這邊有個詞,叫做‘工於心計’。”
“對對對對……你是不是覺得我……工於心計?”
“我沒覺得,”我笑笑,“其實你這樣做也正常,這世界像我這樣的直腸子的傻子並不多,不過你告訴我,下一步你打算怎麼做?”
“爲你報仇唄。”
“你是爲我向誰報仇?是寧茂源還是季南安?”我說完這些,自己又低下頭苦笑,“算了,肯定是季南安。”
故意向媒體通報我過去的遭遇,說我生活費被人攔截,但又不點明造孽者是誰,面對記者猜測的嫌疑人,不加評論,有意造出一種模糊曖昧的印象。我閉了閉眼睛,沈嘉這一招“復仇”果真狠,季南安還沒說什麼,已經被人牢牢安上了萬惡之名。
世人皆知他母親是我父親的情人,世人皆知我是他的“妹妹,”世人更以爲我出國是旅行是度假是有錢人家的悠閒是移民長居。可是又有誰知道,我遭受了那樣的厄運?
沈嘉的矛頭,指的分寸而有力道。
想要獨吞我的財產,所以處心積慮的不讓我回來,這一點他不難做到,先不說他孃的美人計,在我那死去的爸爸心中,這個季南安也佔着僅次於寧嘉集團的重要地位。可惜世事變化,我還是排除萬難被老頭子召喚回來,此人惡計宣佈告終,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不光記者們認爲這樣的事實很合情合理,單是我這樣的人一想,都覺得季南安罪不容赦。
“我告訴過你蔚蔚,他們讓你受過那樣多的苦,承過那樣可怕的壓擠,甚至還當衆給你難堪,總有一天,我要替你把這些都還回來,而這些,”他握住我的手,笑如春風般柔和,慢慢道,“只是第一步。”
“很好,”我又笑,過了一會兒擡起頭,“真是挺好,我之前都沒有想到這個。不管怎麼說,季南安這個髒鍋是背定了。也好,”我又搖頭,心裡只覺得有些酸澀,“這個開頭不錯。”
心裡只覺得亂,反應到動作上便是我這一番話說的毫無邏輯。沈嘉皺了皺眉,“你怎麼覺得他是在背黑鍋?”他抓着我的手一動,“也許就是禍害者呢?”
我頭猛地一擡,道,“不可能。”
面前人云淡風輕,“怎麼就不可能了?”
“他告訴我的,不是他做的,”我萬分確定,“是寧茂源。”
“他告訴你的,”沈嘉語氣更輕,可眸裡的光度卻一分分冷下來,“他告訴你的,那麼,你就信了?”
我怔了怔,然後垂下頭去。
又是這樣尷尬的時候,百口莫辯。
是啊,我一直把他定義成“死對頭。”可是卻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最初的時候,他說不是他將我送到公安局裡,不是他告的我,我信了;再到後來,說寧潔與他的淵源,雖然離奇曲折,但我還是沒有一點懷疑;再到最後,說我的生活費全被那兄妹倆扣除,我依然是萬分確定,從此對寧茂源和寧潔樹立仇恨的心思。徹底成了對立的一面。
“蔚蔚,你是我見到的最矛盾的人,明明感情複雜,但卻又表現的那樣明顯,”沈嘉鬆開抓我的手,站起身,側在一旁輕笑,“一點也不會掩飾自己的心思。想什麼都放在臉上。你一副對季南安恨到心底的樣子,現在又對他的話百信不疑。你到底是恨他,還是……”他頓了頓,“信他?”
那最後的兩個字吐出的剎那,我長舒了口氣。
天知道,我是那麼的害怕他說的是“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