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聽下去越兇險,我這才覺得他的情緒有些不對,“季南安,你是不是喝酒了?”
“寧蔚,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聰明吶?其實你是傻子,天大的傻子。你還以爲我媽媽被他殺的結論是那些保姆護工傳出去的對不對?我今天就告訴你,是我,是我季南安,”他低低的笑,透過電波傳過來的聲音像是蠱惑一樣摩挲着我的耳膜,“是我告訴警察,說我媽媽的死是他殺,而你,有最重大的作案嫌疑。”
失卻了平日裡的冷靜沉穩,他現在的聲音那樣好聽,有一種撩人心絃的玩世不恭與悠閒,吐出的字雖音量不大,卻有自然好聽的韻律,給他整個人添上了少有的溫度。而我卻在這樣的溫度裡一分分涼下去,只覺得有一根繩子在拉着自己的嗓子,讓我的聲帶陡然緊繃,“那件事情,是你做的?”
“當然是我做的,”似乎是換了個姿勢,他那邊又傳出細碎的聲音,又彷彿得意,仍是笑,“我就知道如果我不說,你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
“你就是那麼傻的一個人,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了,我只是分辨說事情不是我做的,你果真就站在我這邊爲我說話,爲我反抗你的母親,事事擋在我的前面,”他頓了頓,語氣卻變得那樣輕,“我原以爲會和你是死敵對頭,沒想到那麼容易,只是幾句話的工夫,你就站在了我的同一邊。”
往事一幕幕在我眼前旋轉,當時老媽還義正詞嚴的指責着季南安不是東西。可是唯有我,大氣凜然的擋在他前面,就憑着他一句話,堅持認爲不是他害的我。沒想到……我咬脣,幾乎抓不住手裡的話筒,“你爲什麼要害我?”
“害你的理由很充分,你突然回來的結果是,我會突然失去一切。大家都以爲我是這寧嘉的少東,可養父的一旨遺旨把我變成你的奴隸,我曾經以爲我是爲寧嘉活着,所以我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這個公司上,可是……你來了……”他又笑,淺淺吸氣,“如果是你,你會不會不甘心?你曾經以爲的一切的愛,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愛,都是爲另一個人徒做嫁衣……你再怎樣努力,卻也比不上一個十多年未曾謀面的影子。”
我沒有回答。
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他的話似乎和沈嘉下午告訴我的話漸漸重合,重合的結論也很默契,那就是——我是個傻子。
“可我不甘心也沒辦法,你知道你爸爸最後做了什麼?他似乎是擔心過我會在遺囑上做手腳,先弄出來兩份遺囑混淆視聽,故意向媒體放出風聲,說寧嘉的繼承人是我。那時候這城市人人都知道我,甚至有些活動,都已經把我當作寧嘉的少當家的來推崇與出席。可是某一天,在養父發病嚴重的某一天,養父突然告訴我,你要回來了。”
wωw ▪ⓣⓣⓚⓐⓝ ▪CO “寧蔚,我想我曾經告訴你……”他頓了一頓,有些譏嘲的笑,“我是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你這樣一個人。”
“其實那句話也是我說的謊,我早就知道你了,而且,知道的還那樣多。”
“我知道寧茂源偷偷扣去了你的生活費,其實他的技術並不算高明,他枉認爲他的手段可瞞天過海欺過養父,可是他實在是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有幾次,養父都要查給你匯去的賬目,他幾乎都要無法掩飾,可……”
“可是你幫了他,”我接過話,“可是你幫了他對不對?他只是興起了扣我生活費,不讓我回來的主意,你卻將這個主意圓滿,幫助他不被我爸爸發現。你就像是個補丁,將他拙劣的手法修飾的完美無缺,然後,自己做背地裡那個高高在上的清高者?”
“你還是傻些比較好,”他似乎是愣了一愣,後來又笑,“不過,你說的對,完全正確,猜的漂亮極了。”
我閉了閉眼睛,“話說的再白些,與其說是寧茂源他們不讓我回來,還不如說是你不希望我回來,哈,”我只覺得可笑,“季南安,沈嘉說你這個人深得很,我果真是看輕你了。”
“我那時候想,既然阻擋不了你回來的路,那麼只有在你站在寧嘉的時候做文章。你回來的日子我夜夜睡不着,處心積慮的想對付你的各種手段。從養父少有的對你的措辭中,我知道你很聰明,罕有的聰明。或許是因爲父女關係的緣故,在他的眼裡,即使多年未見,你也是他最驕傲的作品。”
我不想笑,可是我忍不住。
這句話說的比任何話都要虛假,比最傳統拙劣的“自賣自誇”都沒有可信度。
“我當時想,一個人若是天性聰明,再加上這幾天在國外那麼痛苦的歷練,就算是之前心地純淨與世無爭,恐怕仇恨也能將這個人打磨的堅忍沉澱無所不能。而面對這樣的對手,先不說寧茂源,他還有所謂的親情來拴住你,而我,什麼也沒有,作爲一個你的父親情人的孩子,我實在不能掉以輕心。”
“可是我沒想到,傳說中的寧蔚是這樣一個人。看起來倔強固執,其實心底卻簡單的很,”他似是想起從前,聲音突然飄遊了些,“就算是我這樣一個人,你明明看着我是咬牙切齒,可還是相信的。”
“然後沒想到對手是這麼一個大白癡,你所有的計策都用不上,會很失望吧?”我咬脣,“你既然決定那麼早就對我下手,爲什麼要在你媽媽那事情上留我一命?當時將我送到公安局就此再也不能出來多好,你也落得個清淨,這樣多利落。還是,”我輕笑出聲,“你又大發好心,想留着我慢慢玩,等着觀賞將我玩弄於股掌的傻樣?”
“向姍也問過我,”他笑意更濃,像是又醉了似的,“可是我沒想到,你會在你媽媽打我的時候,傻乎乎的擋在我前面。”
我怔怔一呆。
只聽到他的聲音在電話那頭回響,似是被夜的溼氣給沾染了,字字竟像是泛着水氣,有一種相距遙遠的飄渺與模糊,“你一直都很傻,該信我的時候不信我,該不信我的時候卻又抓住我不放。事到如今,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用了多長時間?”
“從那天你幫我擋你媽媽的打罵時,我就已經……”他話沒有說下去,接下來的語氣無奈而又蒼涼,“我一直以爲我善於把控自己,卻沒想到會陷入到你的手裡。”
“所以,從那時候,扶你當權,我不斷告訴自己,我要把你扶上這個位置,是要用你來對付寧茂源。畢竟,與你這個毫無謀略的人相抵抗,要比和那個虎視眈眈的老狐狸容易的多……我告訴自己,我這是在利用你,養父給我扣上了必須要扶持你的好帽子,我無論如何也要坐正,等到有朝一日衆不責我,將你推下去也是輕而易舉……但真可惜,”他又笑,“有些話,騙自己都不夠格。”
我只覺得自己心裡砰砰跳,只能用力捂住話筒,這樣寂靜的夜裡,我怕這樣突兀急速的心跳,會傳到電話的那頭,被這個人聽見。
我說,“今天喝了幾瓶,季南安?”
他說,“我沒醉。”
“你喝醉了,季南安。”
“我沒醉。”
“你肯定是醉了,明天,你就會忘記你今晚所說的這些話。”
“我沒醉,寧蔚,”他像是個頑固的孩子,一句一句的用力重複,“要不要我揹你的電話號碼聽?你所有的號碼,我都記得。要不要我說你以前和我說過的話聽?你對我說過的所有的話,我一句也沒有忘掉。其實我也不想相信,因爲我寧願喜歡向姍也不想喜歡你。”
“你知道養父用怎樣的方法來逼我和你站在一起?他有我媽媽過去與我生父舊事的一些證據,說白了,就是知道是我媽媽把我生父給捅死了,如果揭發出去,我媽媽就會被關在監牢裡,成爲一輩子的囚徒。而養父,你的好爸爸就拿着這些東西告訴我,如果我幫你撐起寧嘉,他就會永遠把那些證據壓在心底,權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如果我不聽話,他保證下一刻,我媽媽便會在監獄裡度過殘年。”
“寧蔚,”他像是在哀嘆,聲音幽冷,“你大概知道,你的爸爸,是一個多麼說到做到的人。”
“既然走到這步,我應承下幫你還可以賺得報恩識大體的名聲,不如順利從命。也是那時候我才知道,養父所謂的扶持我,其實就是在打造一個最稱職的幫手,枉我還一直以爲自己可當大才,定能撐起寧嘉的天。再到後來……”他又笑,這次笑意讓人心裡漠然生冷,“你大概想起來了,我媽媽死了。我媽媽爲了不讓我有遭人脅迫的把柄,死了。她知道我的想法,想讓我徹徹底底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一次。其實寧蔚,你真的也不虧,”他吸氣,“瞧瞧,你雖然沒親自沾血,但也是間接害了我媽的人。”
我心底彷彿突然竄上了一陣冷氣,那樣冷,冷到我用力抱緊自己,更加用力的搖頭,才能讓自己不去想她死去時那一幕。
真是上天戲我。
我怎麼也沒想到,這件事的背後,竟然還有這麼深的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