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越來越白,脖子上的青筋漸漸凸起,呼吸已然出現急促的症狀。桌子上的空瓶越來越多,再看看他那模樣,別說六瓶,只喝三瓶他就得被擡着回去。“季……”我看着他,正想怎麼勸他別喝下去,只聽一聲清脆的聲響,季南安砰的放下酒杯,拿起旁邊的紙巾擦了擦脣角酒漬,“羅總,你覺得我還需要將這酒喝下去嗎?”
“當然,”羅仁邦一臉理所當然,攤手笑道,“季總向來都是一諾千金,我要是不讓,季總自個兒也不願意啊。”
“我倒是喝下去也行,”季南安朝後靠了靠,“我剛纔突然想起寧嘉房產今年還有個樓盤要開工,就在市政廣場的斜對面,佔地兩千畝,也算是個大工程,只是……”
季南安長長的拉起了尾音,我心裡惶惑,目光仍然定在他白的嚇人的臉色,眼前突然伸過一隻大手將啤酒握住,“季總說話算話?”
季南安微笑,臉色蒼白之下,神態仍是從容的志得意滿,“寧嘉房產,我還是說了算的。”
“那好,那我就將這些酒喝了,”羅仁邦伸手一撈,三瓶啤酒緊接着打開,“正好兩人喝了六瓶,倒是個吉利數字啊。”
我沒心思去觀察什麼吉不吉利,只是一個勁兒的看着季南安。他的鼻尖已經溢滿汗珠,隨着微急的呼吸顫抖墜落,沿着嘴角,慢慢滑*入脖頸。那平時習慣抿起的脣也已經呈現出紫紅色,憑我之前的經驗,已經看出這個人有些缺氧。
臉色煞白,脣色烏青,這樣的態勢很不妙。
可他偏偏淡淡的笑,眸光平寂的看着剛纔還叫囂不饒人的張狂男子,直到他甩下門,徹底走出我們的視線,這才脣角下綴,重重的舒了口氣。
“好了,沒事了,”他幾乎是在椅子上癱着,“不出一個星期,就會過來續簽合同。”
“你怎麼樣?”
“明天去找法務的把合同準備好,另外,讓寧茂源過來開會,”他微閉着眼睛,眉宇間毫不掩飾自己的疲憊,“這次代價大了,所以一定要由我們籤合同,甲方如果是寧嘉集團的話,以後會比較好辦事。”
“你到底怎麼樣?”我搖搖他的胳膊,“季南安!”
他這纔像是反過神來,習慣性的脣角一扯,“沒事。”
可是,這脣角終究沒有完全扯下來。
嗓子像是被刀劃過,他咳的用力而連續,嘶嘶的喘氣聲是那麼明顯,以至於到最後根本說不出話來。我連忙倒了杯水遞過去,他好不容易纔平定呼吸,喝了兩口擡起頭看我,卻仍不忘說謝謝。
我嗓子裡像是塞了塊石頭,突然感覺說不出話來。
“我送你去醫院吧,”我強自掩下自己的異樣情緒,開始拿起他的大衣,“你頭還在發熱,這樣下去不行。”
他伸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脣角笑意冰冷,“這羅仁邦,倒是會裝孫子。之前還感冒,這麼一來,或許發發汗就好了。”
誰都能看出他這不是真的出汗,我用力將他拖起來,“不行,你這是虛汗。再這樣下去,燒糊塗了就!”
他咧嘴向我一笑,與剛纔的冰冷強硬不同,竟是溫婉輕和的過分,“不會,我心裡有數。”
那樣虛弱的笑容,竟像是從來都不應該屬於這個男子。
眼前朦朧,在他的笑容中,世界彷彿在一剎那恍惚。
可是終會有東西,打破這樣看似不真實的情境。他的手機鈴聲高調的響起來,像是一把刀子一般,突兀卻凌厲的劃破了這樣的平靜。
他想要起身,可卻最終沒有力氣,於是只是別過頭,盡力將聲音壓得低,“嗯,喝了點酒。”
“我沒事。”
“只是有點沒力氣,沒事,我一會兒就好了。”
“唉,不要擔心。你就會小題大做。”
“好,你過來接我。”
“對,青州路三百四十六號。”
他說話時是我從未見過的輕軟語氣,我曾經以爲他與姑姑說話表情就已經夠柔和,卻沒想到現在這樣子的他,更容易讓人沉迷和淪陷。他的脣角微微彎起,就連眉梢間透露的都是溫柔,眸光爍閃,再也沒有平日所見到的凌厲和硬氣,說“小題大做”時那樣的嗔怪與輕忽,反而,有些孩子般的單純與稚氣。
我的心彷彿軟軟的被什麼擊傷,很輕飄的力氣,卻一下一下砸在心口。他回過頭看我,話語還未去掉剛纔的柔軟,“你剛纔說什麼?”
“沒什麼,”我用盡全身氣力才擠出那個微笑,“她來接你嗎?那我先走?”
他皺眉,“一起走吧。”
“不用,”我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再與這個男人呆下去,他還沒死,我先得陣亡,於是急於拿包起身,“這兒距離聞都不遠,我打車回去。”
“你……”
砰的一聲,那個“你”字被掩藏在關門聲中間,那樣輕微的挽留,在這樣大的外力下支離破碎,不堪一擊。
我幾乎是跑着下去,等上了出租車的時候,胸悶已經很嚴重,眼睛像是在水裡浸泡了很久,竟憋的我忍不住流下淚來。
流淚之後,還是酸脹。
司機回頭問我去哪裡,我抹去眼淚,擡頭剛好從後視鏡那裡看到那個熟悉的人影,紅色風衣,在夜風挑逗下猶如火一般妖冶。“市立醫院。”我別過頭。
許久不曾見到的機器,醫生們的說辭卻殘酷的熟悉,“你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怎麼還由着自己性子來?說,喝了多少?”
“兩口。”我想了想,自己這個量詞有些模糊,便大體比量一下,“大約這樣的半杯。”
醫生惡狠狠的剜我一眼,是,面對我這樣沒事找抽,知法犯法的病患,白衣天使們向來不需要傾注春風般的溫暖,“這就說明過敏已經相當厲害了,那麼點酒精都會過敏成這樣子。”
我苦笑,“我以爲這麼長時間過去了,會沒事了。”
顯然是將我的話當成了詭辯,醫生乾脆不看我,只在那兒交代護士該怎麼注射去敏針。等到護士走了才走到我前面,“你這樣的人,要絕對避免接觸酒精知不知道?天塌的事情只要想活命,那也得別喝那些東西。”
犯錯事了就要承認,我諾諾答應,拼命點頭。
眼前卻不斷的想着那人剛纔的影子,蒼白的,潮*紅的,烏青的脣,晶瑩的汗露。我暗自苦笑,其實哪兒會有什麼天蹋的事兒,撐死了也就頂多寧嘉酒店的事兒不做了,可我剛纔只是想讓他不那麼難受,便這樣忘了自己的禁忌。
我有嚴重的酒精過敏,小時候只是聞了一下酒精棉球裡的酒精,便差點憋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