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宜出行,祭祀,祈福。
春暖花濃,如洗藍天,是極好的日子。
國子監外的茶樓酒肆如同新開張,喜慶洋洋。新進監生今天起報道。大都找尋着同鄉,友人相聚。附近幾條街巷的店鋪老闆收錢收得手軟。
穆瀾跟着人羣進了國子監,順着張貼的告示去了報道的地方。新監生在報道處的監舍外排成了長龍。她估算了下時間,懶得排隊,打算先去找應明打聽點消息。
這時,前面的人羣突然亂了,有人高聲叫道:“憑什麼廕監生能住最好的天字院?地字號房需要多給銀錢才能選住?以身份錢財選住監舍,有才華的窮監生就該低人一等嗎?一進國子監,所有監生一視同仁。如此安排置國子監的監規於何地?在下不服!”
這聲音怎麼聽着耳熟呢?聽這話裡的意思國子監的住宿分成了幾類。穆瀾趕緊向旁邊的學生打聽。
國子監畢業了一批人。又迎來了新監生。空出來的宿舍分爲天地玄黃四種。天字號房兩人一間,有單獨的浴室。地字號房也是兩人一間,沒有單獨浴室。玄字號一屋住四個人,黃字號房六個人一間。
穆瀾一聽,她一定要爭到天字號房。洗澡住宿的事比什麼事都要緊。想到這個,她奮力地擠到了人羣前面。
報道處的監舍外面,譚弈穿着一襲湖色春裳,儒雅不失英氣。在他身周站着一羣學生,憤憤不平地盯着負責新生錄入的國子監學正。
國子監監規規定,所有監生都一視同仁。蔭恩生都是三品高官家的公子,捐監生有錢。從多年前第一位廕監生受照顧入住了天字院之後,國子監的老師們都將最好的天字號房心照不宣地分給了蔭恩生。次等的地字號房多交錢可以選房入住。剩下的宿舍才隨意分發給剩下的監生。
一句話,沒權沒錢,就得住別人挑剩下的房間。
這種心照不宣的事從來都沒有被當面揭穿過。
蔭恩生得了好處,不會聲張,覺得理所當然。肯多給錢的捐監生也不在乎每個月多出點銀兩,讓自己住好一點。
國子監最差的黃字號宿舍,也比那些窮學生家裡的住房好數倍。能進國子監讀書,窮學生們已心滿意足。初來乍道,怕得罪了學正和權貴子弟受排擠欺負,也不會聲張。
如此一來,國子監給新生分宿舍就成了民不舉官不究,心照不宣的舊例了。
廖學正氣不打一處來,兩撇小鬍子隨着他呼氣的動作高高翹起。他在國子監十幾年了,佔着登記新生入學的肥差。討好蔭恩生,等於討好了朝中大員。外地的高官子弟爲得到他的照拂,逢年過節都會送來豐厚的節禮。捏着好房子收監生們銀錢,從來賺得荷包鼓脹。學生們之間鬧彆扭,想騰房,也會向他孝敬疏通。他相當滿意自己這個類似在國子監打雜的職位。
然而,今天譚弈站了出來,喊出了不公,拒絕接受分給他的玄字號宿舍。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廖學正陰狠地望着譚弈,語帶威脅:“新進監生不守規矩,不遵從分配,一個月內還能退學。我看你是不想在國子監讀書了!”
看來這位小鬍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否則再給他一副膽子,他也不敢這樣說話。不過,譚弈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他冷笑道:“學正剛纔對在下說,給錢就能挑宿舍。在下還不知道國子監的宿舍居然被人當成賺錢謀利的私器了!”
學生們一片譁然。
這種事能拿到檯面上講嗎?廖學正滿臉通紅:“你敢污衊本官?!”
譚弈正義凜然地說道,“譚某最看不得這種不公正之舉!監生的食宿穿衣都是由戶部供給。住在國子監本來就不需要監生多花銀錢。宿舍有新有舊,有好有壞。都是新入學的監生,難道不該以成績優劣來分配宿舍嗎?再不濟也該抽籤決定,公平分配!大家說對不對!”
一句話將窮學生們煽動得熱血沸騰:“對!公平分配!蔭恩生憑家境不需要考試就能進國子監。憑什麼他們還要住最好的宿舍!”
“大膽!我看你們都不想入學了!”廖學正氣得將學生名冊狠狠摔在了桌子上,小鬍子翹了起來,“不報道登記,就不算國子監的監生。”
不登記,就不算國子監的監生。
這句話讓一些窮學生猶豫起來。國子監包吃住,發廩銀。住得差一點也比家裡的房舍好。要不就算了吧?
有東廠撐腰,譚弈今天喊出不公爲的就是籠絡人心,在國子監樹立威望。佔住了理,他無論如何也不肯放過這個機會,高聲喊道:“一室不治,何家國天下之爲?!莫要被他嚇住了!我們尋祭酒大人評理去!”
他是解元,雖然沒有參加今年會試,在舉子中的聲望極高。不少落榜舉子就是被譚弈想辦法弄進國子監的。他一喊,身周同時響起應和聲:“找祭酒大人評理去!”
“反了反了!”廖學正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膽大包天的學生。他也高聲叫了起來,“想報道的學生過來!”
“不準去!我們要團結起來!”追隨譚弈的人立時結成了人牆,擋在了監舍外。場面立時就亂了。
穆瀾是奉旨入學,算蔭恩生。如果照舊例,她應該能分到天字號院的宿舍。聽到這裡,她禁不住埋怨起譚弈來。眼見學生們都鬧了起來,她無意替廕監生們說話,悄悄退出了人羣靜觀事態變化。
“小穆,總算找到你了。”
林一川擠到了她身邊,朝前面張望着:“住宿的事包我身上。哥哥有銀子。我不信買不到一間好宿舍。甭擔心了。”
穆瀾正犯愁呢,聽他這麼一說,好像又多了條路。她也不着急了。
“嗨!這下有好戲看了!”林一川大笑,朝穆瀾擠眉弄眼,“上次在綠音閣沒掐起來。這次如願了。”
一羣錦衣公子正朝着報道處走來。
許玉堂被簇擁在前,青衫飄飄。
望着他,穆瀾又想起了無涯,臉沒有來由的紅了。她移開目光,正看見林一川專注地盯着自己。她奇道:“你盯着我幹什麼?”
她沒有瞧着許玉堂移不開眼,林一川眉開眼笑:“小穆,我一定把天字號房弄到手。”
我們兩人住一間房。我不信在國子監讀四年書,你眼裡會沒有我。
天字號房對穆瀾的吸引力其實就一間獨立浴室。林一川的目光讓她心思微動。大隱隱於市,也許住六人間的黃字號房,更容易隱藏自己。單獨和林一川住一間屋,以這傢伙的觀察力,遲早會被他看出破綻。穆瀾揚了揚眉,笑道:“看許玉堂他們肯不肯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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