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出曼雲灰色身影的高維,在車中扯起了意味難明的笑容。
不但是認人準,他事先的判斷也準了,周曼雲果然耐不住寂寞跑去送了姦夫。
雖然,在周家後來的幾年,高維幾乎被遮擋在曼雲的視線之外,但也不妨礙他了解到曼雲與平常閨閣女兒不同的稟性,何況還有在清源鎮的親眼所見。
“戀姦情熱,咎由自取!”
想要圍捕蕭泓的計劃,從來就沒有將膽小怕事,左右逢源的鄭如算做正軍。被一下子擠兌着擔起重任的鄭如,面上答應着要逮人,可那紕漏百出的跟蹤安排與其說是偵察的敵情,不如說是另種變相的通風報信。
不是兄弟沒想法不用兵,只可惜敵方過於狡猾,逃了。鄭如可能最終報來的結果,早也在高家父子的所料之中。
之所以通報鄭如,送上功勞,不過是讓他擔了個持竿趕雀的閒角,將那人往水面上逼。
“現在周老太爺新喪,霍城裡集滿了周家的親朋故舊,不說防着有外賊混着鬧事,也得看着那些老頭兒別一口氣上不來再出了事。順意船行杜玄霜等人都留在霍城,蕭泓乘着北上的客船加上水手不過只有二三十人,且讓他們沿途看看風景,等到了這兒……”
高維的一隻手指在張水圖上虛畫了個圈,仿若已圈定了仇人的命運。
春水碧,春山遙。水岸邊隱約還有幾隻水牛正拱鼻尋着新發的春草……
“周曼雲!你不該來的!”,半推船艙小窗,蕭泓感慨地以目示之,指點起遙遙綴上的幾隻小船道:“咱的船一開。後邊就一下子跟上了羣想啄食的傻鳥。”
“你就放開手,讓我好逃走!”,曼雲笑擰了下牢牢環在自個兒腰肢上的手臂。
雖然此前已聽蕭泓講他被人跟蹤也做了些個安排,就這一船上的水手用的都是水路陣仗都嫺熟的老手,但真親身看到了跟在他身後的蒼蠅,曼雲的心裡還是極不舒服。
應着曼雲的要求,蕭泓只好放開懷中人,翻出張水圖攤在桌面,圖上沿江北上的幾個險灘和極易設伏的地點都被圈上了硃砂紅點。
“你的功課做得還算不錯!”,曼雲一邊贊着。一邊虛點上了雲錦帆的藏船地。纖指在圖上拉出一條線。示意了幾處可以將跟蹤船隻反撲吃了的地點。
“從桃花渡開船時,我讓紅梅離開自去調了雲錦帆跟着。要是你在這西嵐江水面上出了事,可就丟人丟到家了。”
“先放放再說。也許他們只是想要奉送我出境而已。如果反因此暴露了雲錦帆,反倒不妙了。”
“那到了孜螺灘,我跟紅梅打聲招呼,只讓她遠遠帶人跟着。不過說來,你也別死倔着,就算被人護着丟面子也總比丟命強。”
“我沒那麼要臉,何況還要留着命娶妻呢!”,說到娶妻,遺憾的蕭某人又開始不安份地湊近了身子,一個響亮的親吻誇張地貼在了曼雲的腮上。
“這裡呆着悶死了。我要暈船了……”,曼雲掙開身向着船艙外走去,臉上盡顯羞意。
一時腦熱跟船相送,倒是忘考慮了諸多不便,打發了紅梅,北上的這條船上除了她就別無女子。盧鷂子等人藉口說是還沒替她收拾了艙房,直接就把她讓進了蕭泓的房裡。
雖說當日去清源寺的往返路上,兩人也沒少一室而居。但是也沒這樣,只隔着薄薄的船板還多出了一堆聽壁角的耳朵。
出艙門,上甲板,明知那羣故作忙碌的人們都是才從艙門口跑走的,周曼雲還是裝着毫無所察地扶着船欄賞起沿江風景。
“怕被人聽見?那晚上怎麼辦?”,湊到她身邊的蕭泓帶着笑,明知故問地撩撥起害羞的女孩。
船行第一日,在日落黃昏時慢悠悠地停進了新柳縣碧裡鎮的碼頭上,擠在了一堆兒客商船中間,笑看着綴尾的小船沒有搶到泊位。
即使有人肯心甘情願地當了坐懷不亂的君子,但混在一船歸鄉心切的漢子中,周曼雲還是堵不掉直往她耳朵眼裡飄的夜語。
“江南冷與北邊冷不同。在霍城冬日裡尋常人家少點火盆,室內室外都是一樣冷着,不得不穿得一樣多。但到了雲州,卻又不同,即便是普通人家到了天冷的時候也會把火炕燒得火熱,不管在外多冷,回家就能看到婆娘穿得單薄趴腰翹臀掃着炕牀,直勾得人一進屋就蹬鞋,再然後就着那股子火熱勁……”
周曼雲雙手交握着低下頭,幽暗的眸光定在自己的手背上。
“要我敲敲板子,提醒隔壁艙房裡小聲些不?”,蕭泓雙眼含笑,輕聲問道。隔壁大大咧咧故意提着嗓門談女人的叔叔們純是聽不着他們的動靜,就在故意做怪。
曼雲輕輕搖了搖頭,道:“遠行寂寞,他們講着這些也是正常。”,飲酒小賭談女人,在沒帶女眷的遠行客中實屬常事。
“不介意就好,他們也都沒有惡意。”
“從前他們來江南,有些個是離了家鄉妻小的吧?這一次昇平號要撤回北地,又留下了一堆兒女人孩子,有些家裡根本就不知道丈夫會一去不回,還當是次普通的行商。而且,他們的真正身份,在江南的那些女人還未必曉得。”,與蕭泓擔心的不同,周曼雲實際早就隔壁說到**之前就已哀傷地走了神。
“所以你讓高掌櫃按每家家小人數覈算了維持十年生計的錢銀給你留下?”,蕭泓笑着撫過曼雲的長髮道:“傻丫頭,哪裡用得着十年,高掌櫃將銀子給你,直在我面前足唸了幾天你貪財小氣。”
“那些女人和孩子應該是他們的責任,我可以幫你安置照顧,但只是幫。”
隔了一會兒,曼雲又輕聲嘆道:“相比較些個可能還瞞了北邊家室情形在南邊又騙娶妻房的,盧叔那種只肯在青樓楚館中打混的反倒成了對得起北方妻子的好人。”
“周曼雲!不許亂想下去了!”,蕭泓有些霸道地摟緊了懷中佳人。他明白,在這樣親密的相送之後,兩人就必須面對長時間的分別,而分隔兩地又重新將新的惶恐和不安種到曼雲的心裡。
“不管盧鷂子再怎麼拐你去青樓楚館,都不許!”,一雙臂攀上了蕭泓的脖頸,認真盯着男人的曼雲忘了隔板會有聽壁角的耳朵,緊緊地將雙脣貼了上去。
隔壁艙房裡的高談闊論早不知何時就停了,都是軍中混過,江湖走過的,耳朵一個賽一個的靈……
日上三竿才起行的船隻,第二日的午間在孜螺灘小停,期間甲板上有人丟了籃子下來,向着在灘邊一家已經開了五六年的小店買了些熟肉酒食。
到了晚上,船又擠進了繁華的歧餘洲碼頭。
第三日,蕭泓他們所乘坐的客船卻一大早離了碼頭,向北而行。
“且讓他們得意着。現在居然離了歧餘縣,按他們現下的速度再往前去,今夜遇雨,就必須夜宿在這些地方了。”,綴尾的幾隻船中,有人指點着水圖上的幾處荒灘,面露猙獰,連日象是被逗弄着的感覺實在讓人窩心火。
從升起時就象是得了傷寒一樣的日頭,不到正午就躲進了烏雲被窩裡,過了未時,雨線就密密地織了起來。
看着原本想要加了帆力衝到下個碼頭的昇平號客船,在雨中泄了勁,歪了舵,不甘不願地泊在一處名喚千碚灘的小江灣裡。
過了不到半個時辰,灣裡又先後擠進了三條同樣來避雨的船隻。
只要多擠進條船,盧鷂子很是熱情地打着傘立在甲板上對着偶遇的旅伴喊話打招呼,瘦瘦的臉上掛滿了和氣生財的笑意。
“都不是和州口音!倒象是江北的……”,立在艙門把傘一丟,鑽進來的盧鷂子笑意全無地低頭便啐。
“盧叔喝茶!”,彩瓷盞盛着的熱茶立刻被曼雲塞到他手上,堵住了他還要再往地上添的口水。
天下的姑娘都是一樣的。立時會意的盧鷂子皺皺鼻子站好,輕聲報道:“弟兄們分開暗數了人頭,單照能看着的船隻大小,三船加起來應當也有五六十人了。”
“人比我們多多了啊!”,蕭泓驚詫一嘆,攤手道:“那隻能等他們來殺我們了。”
風雨夜,殺人天,江水混沌好拋屍……
亥時二刻,雨聲正稠,一支鳴鏑呼嘯着紮上了昇平號的一處艙板之上,那裡正是幾日來看好的目標所在。
尖利的聲響在雨中也顯着發悶,根本就沒驚着船艙中人,只甲板暗處竄出兩個值夜的護衛大聲喊問道:“何方來的好漢?昇平號走西嵐江,可是給七彩雲錦帆上過孝敬的。”
護衛高舉的手臂指向桅杆上正飄搖的一面銀色三角小旗,提醒着來人小心。
大雨之中躍上升平號客船的黑衣身影越聚越多,爲首的一個發出了桀桀的笑聲,道:“爺爺們正是雲錦帆的!你們的孝敬給少了,所以特來算個清楚。”
“都是自家人,娘子要跟爲夫算帳嗎?”,靠在船艙門板暗處的蕭泓聞言吃驚挑眉,側臉問向了屏息貼在身邊的曼雲。
“誰跟你是一家人!”,少女嬌柔的腰身一折,貼在地面滑向窗口,一道寒光抽臂而出。
現下曼雲的骨節已長,潛靄倒縛在左臂之上,出手比起年少時要快出了數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