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如同張無邊無際的黑網兜頭向着周曼雲罩了過來。
如果說起先是爲了給聯豐號爭取更多的時間甘願作質還多少有些無奈,那麼這一個來月在夏口行宮之中,曼雲心中其實是暗自得意的。自認牢牢控制着她的王媽媽不管白日裡多麼的精明能幹嚴防死守,可只要待等入夜催動了傀儡蠱,玉潤宮關起門來就成了周曼雲的小天下。
無怪當年師父徐訥就評價過傀儡蠱是天下最爲糟糕的蠱物,不論是對施者還是受者。掌控着木偶的虛幻成就感真的容易讓人忘乎所以,全然不記得自己本也就是浮游在一堆爛泥上即將涸死的一條小魚。
晶瑩淚花在周曼雲的眼眶裡打着轉,小手抓緊了蕭泓的衣襟,在冷風中輕顫的身體忍不住地向前方的溫暖更靠緊了些。
蕭泓低頭看了眼曼雲裙下微露出正緊張抓泥的圓巧腳趾,伸手扶着她輕輕一帶,讓她整個人立在了自己的腳面上。曾經在霍城周家的藏岫樓,周曼雲也曾這樣親密無間地和他貼着,初定下親事的小兒女耳鬢廝磨,總有徹夜說不膩的話語和溫情脈脈的親吻。
可這一刻,他將她拉得更近些,只爲能更清楚地看着她打心底散出的懼意,冷冷地抿緊了嘴脣,沒有半點出聲安慰的想法。
她還懂得害怕是好事,就索性讓她怕個夠!
暗夜中着火的宮殿與緝拿刺客的呼喝聲距這兒還遠得很,而且蕭泓明白根本就與己無關。既已決定冒險,那麼進行宮找人就更加宜早不宜遲。只是他沒想到在偷摸進行宮之後發現了另一批大約十二三人的潛行客。
那些應該纔是正經的刺客。
暗帶着幾分可加利用的慶幸,蕭泓偷偷摸摸地跟了一小截留下了幾具能指證真刺客們行進方向的屍首,才又折身奔向來僻靜的玉潤宮。
“趁着他們引開宮中內衛,我們離開。”,感到被那隻奇怪小獸抓破的衣襟已微微多加了層淚痕,蕭泓微挑眉尾,反扯上曼雲的手向房裡走去。單薄透風的寢衣,連襪都未穿的腳丫……不管怎樣緊急。他也不可能帶着這樣的累贅去進行一場逃亡。
“我的衣服在這兒!”,周曼雲扯住了要去房中翻箱的蕭泓,指向了擱在外間書案邊的一隻梅瓶。
劍鞘掃過,瓷片迸碎。
蕭泓從碎瓷中撿起衣服包,側目看向曼雲,原本就陰沉的面容更刷上了層鐵青。
砸破瓷器的聲響巨大,但是晚間都被香藥催眠的玉潤宮中人都沒有反應。只有就在內屋裡小榻上爲曼雲守夜的王媽媽迅速地翻起身來。
可剛從內室警覺地走到門口,老婦人就漸漸地目呆眼直,跟被扯上線的木偶一樣直愣愣視而不見地從兩人身邊擦過,直接走到外門,牢牢地坐在了門檻之上。
“我給她下過蠱的!”,曼雲的雙手繫着衣帶,嘴裡慌忙解釋。
“預謀周詳!”。出脣的讚語盡帶諷刺,蹲身拉過小靴的蕭泓狠捏住女人的腳踝,冷語問道:“如果不是我多事地闖進宮,你自有妙計殺了皇帝?”
“若晚上一天……”,周曼雲輕聲辯了半句,腳上一疼,又將話盡嚥了,由着蕭泓硬給她套上了小靴。
“你不曉得陳朝後宮規矩?象你這樣的女人要見皇帝,必是要洗髮沐浴,片縷不着地用綾緞裹身才能進了皇帝寢宮!”。雖然明知不是算帳的好時機,蕭泓還是咬着牙狠咒了出聲,如果不是怕她在宮中多呆一日就多出一日危險,他又何必闖了進來。
“我知道,可是我從沒打算那樣……”
此前扔過一次的內侍外衣直接罩了過來,也牢牢地將她的解釋紮了回去。
“出去再說!”,將周曼雲扯到門邊的蕭泓側目示意她先弄開正老實守門的王媽媽。
輕擊了三下手掌,坐在門檻上的王媽媽腆着一臉憨笑緩緩地起身挪了開來。將剛纔堵着的院景也一點點現了出來。
看到院中情形,蕭泓眸光一暗,腰間的長劍也跟着緩緩地拔出……
“他也中過你的蠱?”,蕭泓沒回頭。單臂護着身後的曼雲,輕聲相問。
沉靜如死域一樣的宮院中立着一道人影,如果不是帽沿處微露出了一抹銀霜,一身與夜相融的深紫根本就無法讓人認出,甚至直到現在都沒聽到半點呼吸聲,如同憑空出現的陰鬼。
“沒!”,曼雲的手指搭在蕭泓的肩頭上,嚥了下唾沫,聲仍澀澀。她習過武,院子裡這位老內監的功夫她辯不出斤兩,直覺得可怕,很可怕。
院子裡響起了一陣兒沙啞的冷笑,如梟夜鳴,嘲笑着正自投羅網的一對小雀。
“咱家原還以爲你是個好的!”,憤怒的鴨嗓冗然拔高,呂正擡起手臂振了振衣袖,原本駐停在樹上的紫晶見着老夥伴相喚的動作,一個躍身飛撲過來伸爪掛在他的袖上。
原本纏在紫晶腿上的銀子,在它躍動於空的瞬間,搖身換上黑色落潛在地上,慢慢地向着曼雲的方向蠕動過去。見了男人就丟銀子的女人,讓她很是惱火,若不得紫晶這一躍,她要再潛回曼雲身邊還不知要費了多少功夫。
“銀子咬他!”,曼雲感覺到了銀子漸近的迴歸,不禁在心中暗自大叫,欲哭無淚。那小小的一線本來就在老太監的腳邊,可卻不動口進攻,只還一點點往前爬着。
“走出來丟下兵器!看在紫晶面上,咱家賜你們個全屍!”,呂正摟穩了紫晶在院中立着,順着懷中光滑皮毛的同時,也安撫着自個兒心中的滔滔怒意。人活得年紀大了,能氣的事並不多。而屋內欺騙了紫晶信任的女人,他無法原諒。
斂息立在場院中時,呂正已聽出了屋裡的那女人正是刺客的同夥。
蕭泓側過頭看了曼雲一眼,曼雲輕輕地點了點頭。
原本呆靠着牆邊的王媽媽突然發出如獸般的尖嘶,義無反顧地向着院中的老太監衝了過去。
在她衝身的一瞬,蕭泓緊拉着曼雲的手,一同向着另個方向躍了出去。
一個滑步,曼雲的腳尖捱上了地上還正爬着的銀子。險險地將銀子掛在了足尖。一絲冰涼很快地滲體而入,周曼雲心有餘悸地閉了下眼。沒把銀子丟下或踩死,真好!
就這逃跑還腳底打滑的功夫還學人刺殺!把曼雲重扯回身邊的蕭泓,立身持劍重又對上了老太監,銀色的月光淡影打在他的臉上,冷肅得如同雕像。
剛纔那一下,他們也只來得及跑到院中罷了。而老太監已又一次飄着鬼魅的身形攔在了他們的身前,院子中橫躺着王媽媽的屍體,腦頂是五個正汩汩流血的深窟窿,而小貂紫晶正拱嘴在旁,從屍體裡爬出的傀儡蟲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殿下!”,一聲囈語突然地從前方的老太監嘴裡飄了出來,緊盯着蕭泓的一雙老眼竟然渾濁生淚。
吃了小蟲又奔回到呂正身邊的紫晶困惑地歪頭看了看老夥計。伸出小舌頭舔了舔他帶血的右手五指。
斯人已沒!當年長得神似明昭皇后的小太子已經與他的母親一道葬進皇陵之中,呂正心酸地抄手摟過紫晶,突然心頭電光火石地一閃。
“你是蕭家小六!”
不但會被抓到,還會被認出來!蕭泓的臉上突顯獰色,手中舉着劍義無返顧地向前直刺。即便實力懸殊,他也得殺了這個能認出他來的老太監,必須。
“不要!他是,是蕭家六子蕭泓!”
蕭泓不可思議地側轉頭,狠盯住了彷彿是用盡全身力氣扯住他胳膊的周曼雲。
曼雲對着他搖搖頭,俏臉轉向眼前的老太監戚聲哀求道:“公公!若有錯。盡是小女受人蠱惑意圖不軌。他不過是爲救我才誤陷此地,還請您行個方便讓他出宮。”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和火把的光亮已漸近了玉潤宮,眼前的老太監功夫極高,蕭泓並不是對手,左右皆是行險,她也就索性一賭,賭銀子的毫無作爲,也賭紫晶前世裡被寄養的命運。
“蕭泓!”。呂正嘴裡輕唸了下眼前年輕人的名字,又低頭看了看懷中的紫晶,頹唐地鬆開了雙手。永德十五年他見到的蕭家小六正跟死去的小太子一般的年紀,都是九歲。樣貌極似,而現在的他正象了自己曾想過的英俊模樣。
被突然放開的紫晶有些發懵,見曼雲暗地伸着手指勾它,頓了頓步子就攀上了曼雲的腿。
“抱緊它!”,周曼雲一把抄起紫晶塞進了蕭泓的懷裡,低聲交待。
這男人身上沒毒並不舒服。被蕭泓僵硬捧着的紫晶動了動身體,本想躍走,但看着曼雲貼身緊挨過來,也就耷了耳朵向着蕭泓身上緊靠了些,想給曼雲挪點地方。
“紫晶!”,回過神的呂正揚聲喚了下,接着又呆呆地盯住了前方擠作一團的兩人一獸,艱澀地問道:“她又是什麼人?”
“我的女人!”,蕭泓怒斜了還要搶男人話的曼雲一眼,朗聲相答。雖然眼下詭異的情形,讓他不明所以,但是對面老太監已漸談的殺意威壓對他來說實是好事。
“紫晶,這也算是愛屋及烏嗎?”,呂正的嘴角艱難地向上一翹。
“您是先帝身邊的呂爺爺?!”,對面老太監的乾癟一笑,倒是讓蕭泓一下子從久遠的記憶裡翻出了童年認識的舊人。
“六公子居然還記得老奴!”,呂正的目光更加地柔和了。
火把映天紅,轟轟的砸門聲在外面響着,搜宮侍衛的大喊聲將玉潤宮裡酣睡的人們終於也通通地吵醒了……
ps:
角色設定彷彿已是大勢所驅,那個本文角設也就跟着寫了倆,可能不盡人意,可就那樣沒得辦法。還想看別人的不?算了,看銀子吧,我喜歡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