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9-27 0:01:36 字數:2641
站在周夫人身邊,正打着扇的大丫鬟銀霞,眼神兒飛速地往杜氏的肚子上一掠,又溫順地低下了頭,暗自盤想。
五奶奶嫁入杜家已近十年,五爺膝下也就只有雲姐兒一個獨女,身邊別說妾室姨娘,卻是連個通房都沒。
此次周家舉家離京,好些個和銀霞年紀相仿,十五六歲的丫鬟都被打發嫁了出去。周夫人暗示過留着長相漂亮又乖巧聽話的她,就是想在以後,讓她去五房伺候。
這會兒,五奶奶倒是又有了。杜氏身子不方便,也應當不會再有藉口拒收夫人賜的房裡人了吧?如果五爺因着杜氏的這一胎順水推舟應了,該多好!一抹微紅上臉,銀霞執在手中的團扇兒也漸搖漸緩。
可不一會兒,銀霞就立時驚出一身冷汗,暗咬着牙,不敢再露半點綺思。
“見了鬼了!五奶奶兇悍,生個姑娘,那眼神兒也跟要吃人似的。”,想着此前匆匆看到桂枝的一身傷,銀霞心中更寒,又一次偷眼兒看向了剛纔彷彿在冰冷瞪着她的周曼雲。
“娘!”,周曼雲避開了銀霞探究的目光,強抑了心中的悲慟和憤怒,緊緊地摟住了杜氏的脖子,把小腦袋埋在了杜氏的肩上,象是要從孃親溫熱的身上汲取到勇氣。
屋裡的人對曼雲來說,熟悉又陌生,她一點一點地才捋順前世和今生的差異。
而銀霞姣好的面容,經了再三與腦海裡記得的影像對照,周曼雲才認出了眼前這個剛纔險險被錯過的重要人物。
銀霞不可怕,充其量,丫鬟出身的她最多是被好色的二伯擡舉成姨娘,就如她的前世一樣。
可怕是,她會在五年後爲二伯生下的女兒,周曼潔!
生生死死如同連環,重生一世,這些死劫能解得開嗎?周曼雲極力地剋制着從心底裡涌上的恐懼和憤怒,死死地咬着嘴脣。
“姐兒還是不舒服?”,杜氏輕聲地問着,把懷裡顫抖的小身子摟得更緊了些。
杜氏很是心煩婆婆與大嫂如出一轍的作派,明明眼下要處理就是朱媽媽與桂枝的爭鬧,可現在她們卻雲裡霧裡地扯着閒話打着機鋒,目的也不過是想讓朱媽媽她們在外面多跪些時候。
但她什麼也不能講,因爲她只是周家的小兒媳。
“姍姍,小受大走!遇到事兒不要急,能忍的,裝也要先裝出個順服的樣子,以免鬧鬧吵吵反傷了自己。不能忍,就掉頭跑,反正到時,我自會擔着。”,杜氏默揹着夫君的教導,調整了下呼吸,索性專心地哄起懷裡的曼雲睡覺來。
曼雲也樂得裝睡,以掩飾住心底的驚濤駭浪。
銀霞的事先丟一邊,那個捂死了她孩兒的周曼潔,要在五年後纔出世,還有五年的時間把她料理清楚。曼雲強忍悲痛,暗自給自個兒鼓了鼓勁兒,開始細細地琢磨起杜氏的身孕。
沒講過!她篤定前世裡沒有任何一個長輩曾講到杜氏死時,是懷着身孕的。
如果孃親不知道自個兒有孕便罷,可她明明知道的,她會帶着肚子裡的孩子自盡嗎?
前世不堪回首的歷歷往事,又一次清晰地浮在了周曼雲的腦海裡。
“周曼雲!那個新封的錦鄉侯私下對我揚言,要雪奪妻之恨,可真是個天大的笑話。如果這樣,我是不是也該找他,好好算算他讓我受的共妻之辱?”,擱在自己下頜的冰涼手指,即使隔了一世,周曼雲也彷彿能感覺得到。
當年聞此誅心之言,周曼雲也悲憤地幾欲速死。
但她沒有,她只是摸了摸肚裡不足三月大的孩兒,默默地長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狠狠磕下一個又一個長頭,泣血哀求,‘將軍之辱,雲姬必以命償之,但求能寬限時日,留子去母……”
前世的自己也是做過母親的,已然決意赴死,唯一舍不下的就是孩子。想必天下娘心同,如果孃親知道自己有孕,也應當會珍惜自己性命的,要知道父親膝下只有自己一個女兒,如果父親去了,孃親懷着的這一個可就是他的遺腹子。
如果孃親真愛父親的話,不會就這麼帶着可能是繼承父親香火的弟弟離去的。
可是,可是要是當時父親去了,腹中的胎兒也沒了,孃親會不會……腦子裡轉了幾個彎,想到了一種前世杜氏自殺的可能,曼雲霍的一下睜開了眼,死死地抓住了杜氏的衣襟,小手心裡涔涔的冒出了冷汗。
杜氏無暇細看懷中周曼雲的情形,因爲周家婆媳間的話題轉了半天,纔剛剛轉到了對她擅自讓朱媽媽給周曼雲準備不明來歷草藥的責難上來。
這會兒,杜氏正扁着嘴,一臉委屈地對着周夫人,明眸之中泫淚欲下,‘母親!您是最最慈愛不過,定能諒解媳婦的愛兒之心。兒是孃的命,就算是天要收,我也要把她留下來!所以才自作主張讓朱媽媽出去打聽到了這個草藥方子……”
兒是孃的命!杜氏的話清晰入耳,一下子讓周曼雲愕然動容。
前世曼雲對娘自盡撇下自己,未嘗不怨。但此時貼着杜氏的溫熱,曼雲心中全然沒了怨氣,卻更多了幾分沉重的懷疑。
“娘……”,心底一聲輕呼,曼雲的眼淚悄悄地蹭到了杜氏的衣裳上。
周家婆媳幾個繞了半天進了正題,跟人身邊的幾個大丫鬟忙乎了一陣兒,周家幾個媳婦都被請出去周夫人的內室,圍坐在了外間的桌旁,而桌上已堆出了一大堆的證物。
周夫人近年來已逐漸放手家務瑣事,由着大媳婦謝氏處理,所以她表示只先在內室裡躺着聽。
跪在廊下的朱媽媽和桂枝一齊被大奶奶謝氏差人叫進了屋裡,指了門邊的地方,讓兩人依舊跪着等問話。
妯娌幾個打量着眼前的桌上,先是一把歸整清楚的草藥,黑色的粗根,中間帶黑線邊緣鋸齒形的細長綠色葉子,這是桂枝從廚房裡拿來的。
一個白瓷小碗盛着湯藥,這是五房的丫鬟小滿在處置結果還沒出來時,就又自行熱了,放在西廂房裡等着要給周曼雲用的,也一併被去五房搜查的婆子人髒俱獲逮了來。
仗着嫡幼子的身份,五房上上下下都跟那個不着調的五叔似的,成天陽奉陰違的自行其是。有公婆在壓着還好,若是有天上面的老人們都去了,五房就是個惹事的禍根。大奶奶謝氏眯着眼,厭惡地看了眼碗裡的湯藥,擡起素淨的手帕,文雅地擋住了嘴。
小碗中的湯藥,不象是常見湯藥的褐色,幽幽地散着詭異的墨綠,不用細聞就散出了一股濃濃的腥臭味。
謝氏躲在帕子後輕輕一咳,示意着邊上的丫鬟先給藥碗蓋上蓋子,才斯文地側了身子對上了杜氏,“五弟妹,你把說這藥說得跟仙丹似的,說是雲姐兒吃了兩天就見好。可我覺得還是有些不妥,雲姐兒此前可是跟幾個孩子一起照平州名醫王大夫的藥方拿的藥,王大夫可是京裡胡院判的師弟。說不準,是雲姐兒的身子骨強健些,王大夫的藥先在她身上起了效……”
“而且,桂枝今個兒也跟我講了此事,真真嚇煞人呢。罷了,桂枝,你就直接把你打聽到的稟下五奶奶吧。”,謝氏說完,又拿起了帕子捂了口鼻,她實在是無法忍受那草藥的怪異味道。
也虧得這小丫頭能喝得下去,也真能好了,還真是人賤命大。謝氏不露痕跡地斜了周曼雲一眼。
在她眼中,剛纔死摟着杜氏脖子不肯放的周曼雲,是集齊了五房夫妻倆的折騰與粗魯。
謝氏審視的眼也偷偷看下抱着孩子的杜氏,噁心人的藥碗就在眼前,說是有孕的杜氏面色紅潤,言語如常。
趁着桂枝回話,謝氏招招手喚了自個兒身邊的丫鬟丹霞,輕聲地貼在丹霞的耳邊指派了件重要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