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玉瀾堂外隱隱傳來的喧囂沉寂入一片寒涼,仿若天將永夜不再復明。
“哥!”,東隔間的門扇外猶豫地響起了一聲喚。
黑暗中,跪坐在徐後榻前的蕭澤緩緩地扭過了頭。
原本在大局已定得以歇息的時候,蕭泓打算立即奔回到妻兒的身邊。但是在見到東隔間門外呂守僵如鬼差似的表情後,他的腳步卻不知不覺地先邁向了相反的方向。
蕭澤起身欲動,但還沒等揉開了發麻的雙腿,就被弟弟牢牢地抱得死緊。
“哥,謝謝!”
歸來時的緊張局勢和初爲人父的興奮交織着,讓人腳步飄忽,聲音發顫,行爲舉止也都如浸在一團燥熱之中。直到這會兒靜了下來,蕭泓才記起要對着護下自家妻兒的兄長衷心地道聲謝。
應該答什麼?蕭澤張了張嘴,最後只是茫然地地望着對面西邊房間裡透出的隱約燈光,反手拍了拍弟弟的結實後背。
“你受傷了?!”,蕭澤的手伴着濃濃的質疑立即收了回來。
蕭泓不好意思地嗯了一聲,解釋道:“已經是前一陣子的舊傷了。”
幾個月的時間,跟蹤着擄走了徐羽的灰衣人從建陽到了南召,再從南召急急趕回洛京,其中沒停沒歇的辛苦和難處,蕭泓不想再憶。
救回的徐羽現在還是身受重傷被留在景帝郊祭的隊伍之中,玉瀾堂中的曼雲母子與長兄雖歷了兇險可還算平安,此時的一切,足以令他感激了上蒼的恩賜。
蕭澤不免又多問了幾句景帝蕭睿在城外得以躲過叛亂的詳情。
蕭泓的目光不禁越過長兄的肩頭投到了榻上,雖說此前來去匆匆,但他也知道皇后徐氏就在那兒。
“娘睡下了。”,蕭澤低聲打消着弟弟的顧慮。
徐後就算醒着也無法對兄弟對話有任何過激反應的實情,他並不打算現在就如實地告訴蕭泓。
“爹那兒沒出大事是因爲衛國公徐世達在發動前就被拿下了,首告的是徐世遠。”
母族平日庸碌的小舅舅出面告發了徐後與衛國公的密謀事。聽到這樣的答案。蕭澤反倒放下心來,看着伏在榻上的孃親目光不由地更顯柔和。
相較於被誘發動卻被景帝在短兵相接中奮而斬殺的榮國公賀坤,只是被拿下的衛國公徐世達雖說罪責更重,但他與徐家反倒多出了一線生機。
“明允!不管最終父皇將如何定罪。我想保住衛國公府,也想保住母后性命。”,蕭澤用力地捏了捏了蕭泓的手。
量刑的公平暫且拋在一邊,蕭澤想自私地爲母親多彌補些。
聽出長兄情緒激動的真實,蕭泓的雙脣嚅嚅地動了下,然後點了點頭輕聲道:“我……我猜父皇會對着徐家網開一面,甚至……甚至會先瞞了徐家的罪過,然後讓衛國公出面交兵辭爵,給朝中做了表率。”
蕭澤的目光認真地駐停在了蕭泓的臉上好一會兒,才用力地拍了拍弟弟的肩頭。
此前很長的一段時間。景帝總壓着國舅衛國公徐世達做着出頭鳥,比如在天香亂時令他在第一時間甩出自家可能根本就純然無辜的小妾。
象交兵辭爵這樣的大事,蕭睿自然曾暗示過了一直以來配合默契的徐世達。
但衛國公會妥協在徐後的執念之下,究了根底還是妄生了不捨。忘記了本就是以陳朝國舅和國公起家的蕭氏,如何會在允了朝中有着類似的外戚存在。
“待父皇率羣臣回城。應當會喚皇兄與徐家細談條件,您且放寬心。”,避開了長兄的灼灼目光,蕭泓沒來由地心生了一絲不安。
“母后叛亂聯絡衆家假的是太子令!若我自身難保……”,蕭澤抓住了蕭泓的胳膊認真地一字一字重咬着道:“要保全母親和徐家性命,光靠他們自救是不成的,還得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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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有命。我自會盡力!”,蕭泓爽朗笑着應下。
“蕭泓!”,蕭澤沒好氣地低吼道,“你明知我在說什麼。先嫡後長!不管如何,玉牒之中你是母后嫡子,徐家也是你的母族。”
原本安靜的夜色突然一下子變得凝重了。
“明允。你心裡清楚若不是你強要進城,父皇不會將虎符交給任何人。他只會讓李榷等着清寧宮的皇后娘娘真鬧翻了東宮,逮到實證再出手整飭。只不過,誰都沒料到皇后會帶着習着蠱毒的南召餘孽過來。”
父親蕭睿對蕭泓從小到大就不一樣的偏疼,蕭家諸子皆明。如果不是蕭泓,蕭睿的兵符根本就不會給得乾脆。
父親的一點私心,在親眼看着西暖閣那個孩子出生的一瞬,蕭澤已非常理解。
蕭泓帶着點羞澀應道:“大哥!我當時纏着父皇要進城,也只是擔心着曼雲和孩子。您現在別想太多,先好好養好身子才更要緊!”
“我曾跟父皇講過,即便得幸康復也無意戀棧權位。生老病死苦,我真心想入空門自求瞭解脫道。”
“哥!我聽爹說過。”
蕭泓溫熱的手掌重重地擱在了蕭澤的肩頭,對着他不認同地搖了搖頭,“可若是想護着母后和徐家,還得你自己來。大哥還要爲晗兒兄弟幾個多考慮了將來,總不成指望着當上皇帝的叔叔會真正善待曾有個太子父親的侄兒?”
“你可以!”
“哥!人心善變!我可不敢賭。”,蕭泓伸手按了按自個兒的胸口,衝着蕭澤咧開了真誠的笑容,“再說,我也懶。只巴望着可以一輩子都受了父兄的照顧。”
裝一輩子又何妨?不期然想起曼雲曾說過的話,蕭泓愣愣地盯住了意欲告辭的蕭泓。
對面年輕男人模糊的笑臉依舊透着乾乾淨淨的沒心沒肺。
“要去看孩子,先去換套乾淨衣裳吧!”
蕭泓如蒙大赦一樣地急點了下頭,飛退出門的身影象是避着洪水猛獸。
西暖閣的燈光散着暖暖的光,溫馨地誘人慾撲……
靠在榻上的新晉小娘親低頭貪看着懷中的稚子,一瞬也拔不開眼睛。
因着前世的遺憾和今生臨產的兇險,周曼雲並沒有準備了奶孃,她存心地想要親自哺育自己的孩子。
有着小滿的耐心指導和溫柔安撫,小傢伙兒的初餐雖然很是費勁地折騰了一陣子。但終算是讓笨手笨腳的孃親完成了開奶的任務。
或許,直到了這一刻,僥天之倖重頭再來的一次才真正地圓了起來。
曼雲不知不覺就紅透的鼻尖深抽了抽,穩下心神對着懷中睡着的孩子左相右看。最後故意掩下滿心歡喜,惋惜地嘆了口氣道:“哥兒跟個小老頭似的,怪醜的。”
“盡瞎說!小哥兒長得多俊呢!”,小滿嗔怪地對着無良的小娘親瞪起了眼,作勢要把孩子從曼雲懷裡抱走,可不成想身後竄上來的人比她更快了一步,甚至還毫不客氣地把她擠了開。
“孩子現下真不大好看!”,歡歡喜喜附和着曼雲的評價,輕手輕腳抱過兒子的蕭泓將一雙眉眼笑彎成了月牙,“不過有我給他作着範子。自然會越長越俊的。”
曼雲的手徑直在丈夫的胳膊上狠擰了一記,杏目怒瞪。她的孩子只能由她說了不是,就算當爹的也不成。
安安穩穩地把孩子放在榻上,蕭泓一手攬過曼雲的臻首輕輕地吻上了她光潔的額頭。
初生的小傢伙大約早來了半個月,爲了產程儘量順利也爲避禍曼雲在臨產的一個月刻意控制了下飲食。所以呱呱落地的孩子並沒有全然長開現出白白胖胖的模樣。
紅色的小臉皺巴,小耳朵近似透明地蜷在腦袋邊,小手小腳纖纖細細,背臀之上還殘留着點點青藍色的兒斑。
“父親曾說我剛出生時的模樣更醜得厲害呢!”,蕭泓抵着曼雲的額頭低聲相慰道:“師父診過說孩子根骨康健一切皆好,我們從今往後一起好好護着他自然會越來越好。”
“真的?”,曼雲質疑地挑起眉眼。
“真的!相信我。待到滿月時他就會變得又白又胖,身長也會長了三四寸……只是屁股上的藍斑估摸着要等到四五歲後纔會完全褪去。”
看着蕭泓目光閃亮地連比帶劃,早就對孩子情形心中有數曼雲的不禁菀爾笑道:“這些都是師父教你的?”
“也不全是。我在江南時也有看了幾本兒科醫書。”,蕭泓停了下,接着得意地道:“爲了防你說我紙上談兵,從今日起我就守在你們母子身邊讓你見識見識。”
沒等一會兒。孩子適時配合着老爹哇哇地哭了起來。
逮到了實踐機會的蕭泓立時跟在小滿身邊當了學徒,捧着粘着黃綠胎便的尿布象是捧着瑰麗的珍寶。
周曼雲看着小心謹慎的丈夫,不覺地向上彎起了菱脣,舒心地笑開了。
懷胎十月一朝落地並不代表着功德圓滿,反倒是開啓了一段更漫長辛苦也更幸福的旅程。
曼雲曉得遺憾沒能親眼看着孩子出生的男人正盡力拉近着父子之間的親密距離。她也就索性由着他當牛作馬累着去。
小滿的眼角微潮,伸手招呼了立在一邊的小橋流水。她們悄悄地退了出去,盡將暖閣裡的一片溫馨留給了一家三口。
在轉危爲安之後,小滿不免會掛心自家姑爺是否會對她們來了太子府還讓蕭澤進了曼雲的產房心生芥蒂,但現在看來擔憂純是多餘的。
“曼雲,要過幾天你和孩子才方便回家?”見着屋中人都散了,蕭泓悄悄地咬上了曼雲的耳朵根兒。
“明日我們就挪地方吧!”,周曼雲細想了,低聲道:“畢竟這兒是太子東宮。”
曼雲遇險時住進的東宮,這會兒,沒良心的小夫妻倆個齊齊地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