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六房一干人等離開金穗園時,周曼雲還是氣哼哼地又向着洛京城中再派了一拔給蕭泓送信,這一次直接用的是身手高強的小橋。
洗穢除塵,不過說起來稍顯溫和些的防疫隔離。
自請跟曼雲一道去的蕭婉,被徐夫人硬攔了,曼雲也順其意勸住了好心的大姑姐。
蕭潭帶來的消息說因疫而死的紀家薄命女染上的正是恐水症。所以多加些惡意去想,徐夫人她老人家那個泡溫泉的提議,更象是巴不得六房中人都早點發了病。
但徐夫人心疼兒媳的表面功夫做的還是不錯。不但派了七八十人的護衛隊伍,還特從身邊調了個老成的李媽媽跟着。
端坐在車裡的周曼雲放下了掀開半角的湘竹窗簾,盯着玉筍似的指尖,冗自出神。
就跟她現在乾乾淨淨沒帶半點毒素的指甲一樣,小貂紫晶的利甲也早已無毒了。住進了金穗園,年長的各房都有着或大或小的孩子,對着毛茸茸的小動物難免會摸摸抱抱。計劃着儘快遵旨生下孩子的曼雲,也自然想辦法將紫晶爪上所帶的毒盡隱了。
紀家女的死與紫晶無關。但卻與她與蕭泓,脫不了干係。顯然是被當了陷害工具的伯仁。
奉命帶了紫晶走的蕭潭是幕後主使?又或者,他也是被動地參與進設局的其中一環?
先後派去找蕭泓的人很有可能都不會或是不能找到正主兒。一個勁兒地折騰出動靜,也不過是要有心人注意到自己歇斯底里的失態而已。而接下來,懵懵懂懂地到了翠潤谷要怎麼做?等着蕭泓來解救似乎奢侈了些……
曼雲悠長地嘆了口氣,靠上了晃動的車廂。原本就不算是太過靈光的腦子,現下更是被顛得如同了一鍋漿糊。
索性不想!周曼雲倦倦地打了呵欠,又一次閉上了雙眼。
同在西郊的翠潤別院實際離着金穗園不算遠,小盹打得還沒過癮,周曼雲就被嫺英從車上扶了下來,一副嬌柔無力的憊賴模樣。
奉命看着六奶奶別帶病四下亂跑的李媽媽,遙遙地瞥了曼雲一眼。虎着圓臉瞪向了眼前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喝問道:“崔媽媽?老奴怎麼不記得見過你?”
雖說雲州與洛京相隔甚遠,但是按着蕭家還算嚴謹的用人規矩,兩邊廂上年紀的老人應當盡皆家生子。在徐夫人進駐金穗園時,洛京城裡有頭臉的世僕也都來拜見過。若真有個年紀頗大的美人,李媽媽自信會記得牢牢的。
崔琅真恭謙地笑應道:“媽媽果然目光犀利。奴婢確非景王舊僕,而是剛從宮中放出來的。”
再接着,崔琅真靠近到李媽媽耳邊悄言了一句。李媽媽原本緊繃的面孔一下子如雪後初霽。
前倨後恭!象李媽媽這種景王妃身邊的體己人,根本不會對着已然落寞的陳宮舊人輕易示好,能讓她們變了態度多半是那女人背後的主子。掐指算來。也就不過那麼幾個……
太簡單的術數題。一下子讓好奇張望的曼雲了無興趣。輕闔下了眼睫,漠不關心地望向了自個兒的鼻尖。
大夏天本就不是泡溫湯的好時節。但象是早有準備的小院只在曼雲一行初來時輕起了一圈漣漪,很快就又有條不紊地動了起來。
“六奶奶真是粉雕玉琢的妙人兒!”,見嫺英等人正忙安置着曼雲常用的物件。崔琅真微笑着湊到曼雲身邊,象是看着上品珠玉一般輕聲言贊。雖說話說得有些輕佻地象了老鴇子,但崔琅形容秀雅,態度可親地倒似發自真心。
周曼雲撈起手帕兒掩住了粉脣,素臉兒發白,身子向後輕退了一步,低聲道:“崔媽媽,能離着我遠些嗎?”
崔琅真的臉孔一下僵住了。
總不成去了識毒的小貂紫晶,眼前的女人還能辨出她身上已掩飾得極好的毒香嗎?她快速地省察了下己身。暗咬着牙,關切地笑問道,“六奶奶可是坐車過來,有些發暈得不舒服?”
曼雲可憐兮兮地點了點頭。
“老奴倒會些歧黃術,不如給六奶奶瞧瞧!”。崔琅真故意沒有退開,反倒上前主動地把住了周曼雲的手腕。
天香苑的女人果然一個頂一個的藝高人膽大!
曼雲低眸暗歎,倒是老實地沒有掙開手。剛剛崔琅真到院門前接她的時候,銀子就提示着已發現了情髓倒過了幾次留下的淡淡腥味。而崔琅真身上另有着暗香,與在夏口遇上的王媽媽極象。
“六奶奶,你莫不是……”,崔琅真驚異地呼出半句,又在曼雲急急搖頭示意的無聲求乞下把後半句嚥了,臉上笑意綻放得越發明顯。
“時日尚短,還不敢確認,所以誰也沒說過。不過近日確實對各類香粉都覺噁心難聞,還請媽媽不要見怪!”
只要不是識出身帶之毒就好,而且這樣的情形不就能讓接下的事情更加有趣。崔琅真喜不自勝地捋掌笑道:“六奶奶且等等,老奴去洗了身上的劣粉劣香,再來伺候。”
周曼雲不由地目露感激,雙頰飛紅。
崔琅真的身影漸漸從眼前消失,曼雲象是吃不勁兒似的扶着一根廊柱坐下,袖擺低垂時,一絲銀線緩滑落地面,蜿蜒向前。方纔曼雲被抓過的素腕其實是有染味的,只不過味道淡得在人的嗅覺以外。
那老貨最好只是簡單洗洗纔好,不然本就苦夏的銀子打死也不會鑽了溫泉湯。還有該死的蕭泓!顛鸞倒鳳的時候能耐十足,到了這會兒,還不知能不能快點反應過來自個兒的後院已被人抄了……
曼雲伸手緊護着自個兒的關元穴,運氣調息,將把現下性命只能交付銀子的無奈緩緩地吐了出去。
正如周曼雲所料,進城去尋了蕭泓的一拔又一拔人馬都沒見着本尊。
最後進城的小橋老老實實地跪在兵部的一間小屋的地板,咬着嘴脣對着眼前高舉着青龍星令的男人磕了個響頭。周曼雲交待她一定要面見蕭泓,但是最後功虧一簣地在這院裡被暗衛拿下,又有星令壓着,她也只能將曼雲所囑說了出來。
“你們六奶奶從昨晚見了婁巧英之後就情緒反常,今個兒一直哭着鬧着要見六爺?”
“是!”
“夫人讓她去翠潤,她又如何表現?”
“奶奶應下時。奴婢不在身邊未曾親見。但臨出發前,在院子裡狠砸了一通東西。世子爺!那個紀家女的死根本就……”,被一雙冷眼狠狠瞪着,小橋的聲音越來越沒了底氣,漸如蚊子哼哼。
這就是女人!就算是武力比自己強出百倍,依舊是遇強則弱地習慣屈服!撇下將被暗衛帶走的小橋,蕭泓步出小室,在還未落盡餘暉的小院裡陽光底下站了會兒,又擡步走向了前方一排正響着爭辯聲的房舍。
衙門常事公務已早散。一羣大老爺們廢寢忘食地聚在一起正激烈討論着向南用兵的細節。
透過半開的窗,蕭澤正能看見案後正蹙着雙劍眉凝神靜思的蕭泓。年輕臉龐暈着淡光。象是上好釉色一般透亮溫潤。傳世名瓷。不忍輕敲。
真的很好!蕭澤勾起嘴角,對着弟弟全神貫注的側臉淡淡一笑。
“世子!”,屋中自有並不是那麼專心的人機靈地注意到了窗外人,沒驚動同僚。只自個兒悄悄地仄出來行禮。
“六公子少年時在江南長大的,這些天多幫他整理些水文地誌,風土人情。”,蕭澤微笑着對韓述點了點頭,對近日他牽頭絆住蕭泓的功勞很是認可,接着卻是話鋒一轉,淡淡吩咐道:“道方!煩你去請了元讓先生出來。”
蕭澤敢斷定,同爲他心腹幕僚的韋元讓與韓述一樣都有注意到了他的到來。不過雖則忠心相同,進一步或退一步。卻是心性不同。同樣的事,換了不同的人去做,自然會是另一種結果。
一隻封好的信封被蕭澤鄭重地交給了韋元讓。交待清了啓封時機,蕭澤乾脆利落地甩手從兵部離去。
接下來,染了微恙的景王世子需要回金穗園住幾天了。一行騎隊趕在西城門大閘落下前。匆匆地出了城……
“世子爺莫怪!那老貨雖說信了妾是您安排來管理別院的,但還是時不時地暗中窺視,所以只好請了您這尊大佛親自鎮鎮她!”,浴池微氳霧氣,跪在池邊崔琅真一臉諂笑,對着斜倚在池邊矮榻上的男人低聲請罪。
“你倒是心思巧妙得很!”,蕭澤冷笑地哼了一聲,捏了捏正喂果的美人小手。爲了翠潤之行,幾天前崔琅真和她手下的幾個天香女就被安排進了別院,根本無有任何令人指摘的破綻。崔琅真剛纔喚了李媽媽來見他的多此一舉,隱意卻是另有所圖。
蕭澤拿捏着時機向父王蕭睿告病說要回金穗園小住,而出了城他只在母親徐夫人跟前打個圈兒,暗自抱怨了下秦氏與賀明嵐等人拈酸吃醋令人大倒胃口,想要另帶了新得的小美人出去鬆泛幾日,徐夫人就自會幫他做足了他人在金穗園誠心盡孝的假象。
而崔琅真喚李媽媽來見,倒是妥妥地多加了個他根本就是混在翠潤的人證。
弟婦剛來了翠潤不過幾個時辰,做大伯的就從城裡趕了來。李媽媽是老辣的過來人,不說想到姦情,也會想到瓜田李下扯不清的麻煩,剛纔告退時象是打翻了五味瓶兒的臉色已是難看至極。
“妾身的一點小心思,那瞞得過世子呢?”,崔琅真象是個雲英未嫁的小閨女一樣兒,羞澀地抿嘴笑道:“妾也是靈機一動,纔想着安排了李媽媽做了人證。畢竟,世子將成太子,更會是未來的天子。御女幸婢萬一留下龍種,總是多了見證纔好。”
“留種?你這老貨倒是想得長遠!”,蕭澤伸手攬過了坐在榻邊的一個美人細看了下,厭惡地伸手一振,“就這樣的貨,還要留!”
撲通的水花聲響,原本就衣着清涼的女子渾身溼透得從水中站起來,臉上一片模糊分不清是水珠還是嗆出的涕淚。
崔琅真慌忙吩咐池邊,水中的衆女趕緊退了。自個兒象只巴兒狗一樣跪行幾步,伏到了蕭澤的身前。
“世子爺!你別急!妾身這就去請了你要的人來!”
蕭澤倦懶地閉着雙目,不置可否地頷首相應。
慌慌張張爬起身的崔琅真,提裙赤足急走了幾步,身子一歪險些要斜進了池子裡,還好又狼狽地站住。繞過一片可以用來遮擋池中春光的竹林,確知四下無人看到的崔琅真扶着一尾修竹忍不住地露出了一抹獰笑。
天賜良機,可謀了長遠!蕭家子色迷心竅的一時亂,若得種下隱患再遺禍十年二十年自是好事,若不得,也能落下了無法扯不盡的官司。
得意的笑還未斂好,崔琅真就蹲下身狠狠地往自個兒的腳踝上拍了一記。
上了年歲還是難免虛浮些的白肉上多了一點殷紅,而攤開的手掌上正躺着一隻肚爛血流的蚊屍。
“都怪那女人害我盡洗了身上香藥!”,崔琅真厭惡地喃喃罵着,快步走過修竹林間的木棧道,先到另一頭的迴廊下尋了她的鞋襪。
一線銀光悄悄地鑽進了楠木板拼接的細縫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