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唯一的好處就是夜短晝長,再難堪難捱的黑暗都會在陽光的照耀之下漸漸消弭。
周曼音依舊是卯時就睜開眼,才發出些聲響,就聽得了守夜的畫屏在簾外低聲通報。
高夫人那邊吩咐今晨不用過去,只要她用心服侍自家夫君,然後小夫妻倆個盡地主之誼陪好孃家來的親戚就萬事大吉。
自己院子裡夫妻關起門來的日子實則是明晃晃擺在親長眼前的,象是畫屏這些近身伺候的大丫鬟說不準還據實報過他們在一起的全程,但凡有個風吹草動根本瞞不過人。曼音遙謝了婆母的體恤,心下苦笑。不論當年在周家待字閨中,還是嫁了人,她都是不得自由被看着的。
而周家裡能自由自在不被約束的女孩向來只有被老爺子偏疼的周曼雲一個!
正坐在牀邊趿鞋的曼音忍不住發出聲輕嘆,嘆聲還未息,纖細的腰身就被從牀幔之後摸來的大手摟了個正着。
晨醒的高維難得對自己的嫡妻有了化不開的興致,竟不嫌棄曼音在房事上的木愣,又再一次地硬拖着她行雲布雨……
“周曼雲來夏口做什麼?”
從溫熱的牀榻走下來,由妻子和室內環伺的丫鬟服侍着裝的高維,穿好一身青色儒衫,嘴裡的問話也一下子變得清正端方起來,乍聽着已有幾分肖似其父。
“六妹不是跟着四哥一起來的嗎?”,正親自蹲身爲丈夫抻着袍角的周曼音擡起臉,眼茫然。語平靜。
“蠢貨!”,不待曼音放手起身,一番打扮之後丰神俊逸的男人已大步地擡腳走人……
“奶奶!少爺去王姨娘那兒用早飯了。”,不一會兒,畫屏就靠在曼音身邊,小聲相報,眼中隱帶不忿。高維對這位妾室的愛重在丫鬟們眼裡都嫌過分,按着慣例王素雪應當又會趁着這機會嬌嬌滴滴地欲哭還休來表達着昨日高維留在上房的不滿了。
獨自對着一桌豐盛早點的曼音只輕嗯了一聲。就徑自吩咐了身邊的小丫鬟盛粥佈菜。
待慢條斯時地用完餐,她才嘴角微微上挑輕聲道:“畫屏,你且去提醒下少爺,夫人吩咐了他這幾日都要陪表少爺。”。多年的媳婦才能熬成婆,象這樣不用伺候任何人的用餐時刻,她不會自作地糟踐。
果然,不出曼音所料。話傳了不到一刻,她家的夫君就如一簇修竹一樣迎風立在了門前廊下等着了。
陪表弟,還是陪表妹?
正紅裳衫,釵環滿頭,一臉春風拂面的曼音一到客院就緊緊地挽住了自家堂妹,眼角餘光飛到了高維對着曼雲溫和微笑的俊臉上……
連着三四日,高維夫妻倆個都是一大早的就來了客院尋人。然後不管周慎與曼雲尋古訪跡還是到望月居下棋都要跟着,殷勤相陪。
這樣的熱情不但是心中存事的曼雲吃不消,就連除了下棋他事少上心的周慎也有些懼意了。
“四哥!高家的面子也算做夠了,現下城裡有點頭面的人家都曉得周家有親戚來了夏口還與他家好得很。再撐着演下去也沒意思了,你不妨跟文大先生說聲,早點回江南吧!若是他捨不得什麼好友,就讓他把人家一併帶回霍城好了!”,周曼雲私下裡不遺餘力地鼓搗着周慎走人,極爲迫切。
不急不行!曼雲自覺在高家客房住幾天已然是極限了,可這兩天。曼音又開始用着各種理由勸着曼雲進內院與她同住,這樣的請求對於前世住高家內院住到怕死的曼雲來說,太過可怕,根本不想踏足半步。
“再三天,三天就好!先生說,他只再多留三天!”,周慎賭咒發誓地保證,面帶愧色。
“好。就三天!等下他們再過來,你得親自說清楚而且到時要說走就走!不然我就自己先走,不管你了!”,曼雲點頭相應。多少有些無奈。
話說得狠,她又怎麼能不管呢,從豐津重生時就努力力留下的兄姐,曼音已是如此,又怎麼能真放了周慎任他自生自滅……
再三天也就足夠了!
白日裡又勸過兄妹兩個再留幾天的曼音仰躺在牀上,如蔓一樣的黑色長髮披散在鴛鴦枕上,直視着牀頂的目光平靜清冷,若不是裸露的光潔身子上有着男人正在賣力地起伏着,就象是個沒溫度的玉琢美人。
自打在夏口重見周曼雲後,高維倒是夜夜都留在了上房,還就是在曼音這裡。
白日裡會紆尊降貴地陪自己顯恩愛,到了晚上也只想找了她這個周氏女,不得不說那個只用讓男人看看就能當春藥使的堂妹很是有效。曼音心知肚明卻不生氣,自小白老姨娘就教過她,面對着命運的不公要想過得好些,最好地莫過於委屈求全地找條對自己最好的路子走。
如果周曼雲的存在能讓男人在這段時間裡留在自己牀上其實是好事,算過自家小日子的曼音不想錯失了這難得的機遇。
待感覺到高維已完了事,曼音立時將墊在臀下的墊子塞得更牢了些,夾緊雙腿,轉頭揚聲喚了就等在室外的畫屏。
高維大咧咧地起身,任臉上帶着淡淡羞紅的畫屏擰帕子幫着擦洗穿衣,在畫屏擦到他腰際時,還伸手摸了摸她發燙的俏臉。
“你若喜歡,就收了她好了!”,待畫屏端水出去,曼音的聲音悠然響起。
“只要不耽誤你懷上爺的孩子,就一切都好?”,走到牀邊的高維低頭看了眼曼音的怪樣兒,一伸手抽了曼音身下那據說塞了符紙能助孕的紅色墊子,啪地一下扔到了一邊。
曼音的眼微不可察地輕瞪了一下,又很快恢復了平靜。她數息讀時,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也就任着他去了。
“素紈的身子確實好,隨便弄弄就能懷了一胎又一胎。而你們周家女真的會生嗎?”,高維看着嫡妻仰面靜躺的死樣,不禁冷笑相諷道:“周曼雲小時候可是被你家祖母餵過斷絕子嗣的香零,你估摸着也是吃錯藥了。”
吃錯藥了?周曼音的瞳孔一下子緊斂成了針眼樣兒。熟悉周家舊事的高維這麼一提,她倒真想起來在周愷出生那年的一串兒童年舊事。
“周曼雲說不得正是因爲不能生養才被蕭家棄了。你算是有福氣嫁給了我!”,高維的手掐上了曼音的臉頰,硬幫她擠出個笑紋。白日裡深深厭惡又強烈想見的周曼雲。還有黑夜裡只要一脫下衣裳就象死去一般的周曼音,這兩個都沒真正把他放在眼裡的周家姐妹,令他盡生恨意。
“夫君,我自會生下我們的嫡子的!”,周曼音的聲音從變形的嘴中擠出,帶着顫音。
曼音一直認爲自己沒有懷胎是因爲高維在她嫁入高家後,刻意地冷着她。讓她守了九個月的孝好耽誤了她懷胎的時機,讓薛素紈那個賤人得以乘虛而入的,但只要堅持她終能有了自己的孩子,只要有兒子傍身,男人的心在誰那裡根本就不要緊。
“嫡子?爺要有嫡子,說不得還得等你死了,再娶個續絃!”。高維狠聲地咒了一句,眼中劃過神傷,掐着曼音的手就勢放了開來。
隨着年紀閱歷的增加,偶在獨自一人的夜色闌珊中,高維也會檢討了自己前二十年的人生。明明可以一片坦途的命運,彷彿都在輕狂無知的年少時,被這些心思惡毒的女人害慘了。
周曼音不能生,這點他肯定。
改名王素雪的薛素紈在生下見不得光的私生長子後,一直摟着孩子哭鬧,要他想法子讓她娘倆正了身名。而她之所以改姓王。一半是將名作姓,一半是因爲後來混充了她親孃的王媽媽。
那個老虔婆嘴上功夫了得,三下兩下就糊弄着當時初爲人父的自己揣着副絕育藥假充了治傷風的湯藥親自端給了嫡妻。
但現在,高維多歷了些世事,明白了嫡子的可貴,暗地後悔。他本就不喜歡這個強來的妻子,有時再想到了那碗藥更是心緒不寧地無法去撩撥個木頭人,但還是心存僥倖地配合曼音按她排的日子跟她盡了夫妻義務。但是和一開年就又揣上肚子的薛素紈相比。一直拿方吃藥的周曼音這裡似乎已沒了任何指望。他就更不愛來,也就是隻是最近幾晚,直將妻子當了痛恨的周曼雲可勁兒折騰才增了些興趣。
高維坐在牀邊說的話,石破天驚!
周曼音在腦子裡反覆地倒來翻去。顧不得禁忌翻身坐起,伸出手緊緊地拽住了高維的衣襟,道:“夫君,還請您明說您那話是什麼意思?”
眼前的女人散發咬牙,目露戚光,沒由得讓高維更加心煩。
雙目泛紅的男人用力扒開曼音的手,霍地一下站起身,道:“還沒明白?我是說你也一樣吃錯藥,這輩子別想有孩子了。”
“不可能……不可能……”,曼音低頭輕喃着,眼中盡是不信。
但隨着高維甩袖而去洞開的房門和聞聲跑進來的畫屏等人,突然讓她在身邊丫鬟的勸慰聲中心頭漸漸發涼。
“你還想着給那個該死的畜生生兒育女?!”,周曼雲滿臉毫不加掩飾的憤怒,伸過手拿起那碗據說特配的避子湯,湊到脣邊大口喝了一口,接着將湯碗遞到了自己的眼前……
想起當年事的周曼音,肚腹裡突然地一陣兒痙攣痛疼,一隻手按住胸口,扒着牀沿,乾嘔了起來。
曼雲一直瘋魔似的破壞着高周聯姻,她擅長用藥,她本來就誤服過香零……
“奶奶!”,畫屏等人的大呼小叫聲仿若更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