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奴贈婢放在從前,在兄弟之間不過是極其平常的事情,但這一次蕭泓剛送了禮,蕭澤就被皇帝陛下喚進了宮中。
做父親的接到傳信還以爲是兄弟生隙,弟弟打臉似的將長兄暗中收服的人還了回去。
父子關門閉戶詳談了兩三個時辰。蕭睿還單獨見了呂守,最後才神色凝重地放蕭澤離開。
一批珍貴的藥材隨後隱秘而又迅速地從內庫撥到了東宮。
這樣的事瞞着外人可以,但卻騙不過至親。
太子可能生病的消息很快就由東宮送到了徐後的跟前。徐後如同遇了雷劈,保養得益的姿容瞬間透出了頹唐的暮色。
不同於送了些藥就甩手不顧的父親,心肝寸斷的慈母當即就催了鳳輦,帶着一隊人直接衝進了東宮。
隨行的蕙心長舒了口氣。
蕭澤中蠱的事,她曾聽崔琅真提過。
但在當機立斷扯着賀明嵐見徐後時,她也只說自己幼年時曾師從天香苑一位懂些毒術的教習,等她隨蕭家入京,重逢的往日師父以丈夫家人性命相脅,讓她提供了蕭澤的信息。所行所爲不由自主。
這樣洗白撇清的解釋不過是讓保她的徐後有了袒護的理由。
蕙心並不清楚蕭家的陳年舊事,但依憑着察言觀色抓住了徐後在問話中對蕭泓夫妻兩個的警惕,順意而爲,才博得了一線生機。
因此她謹言慎行,對蕭澤中蠱之事隻字不提,裝着不知。唯恐說多錯多。
現在事實這樣由外而揭,恰恰合意。她要保命,就要體現自己存在的價值,最好是將蕭澤的命控在手裡。
在徐後的焦急催促中,蕙心的手搭上了蕭澤的尺寸關脈。
慎重地斟酌了許久,蕙心才低聲說出了她的判斷。
“夢死醉生?蠱不能解,只能用藥控着?“。蕭澤審視地盯着眼前的女人,收回手,冷冷地反問道。
診脈手法和病情判斷,這個他從前沒有重視過的小雜魚,倒是與周曼雲看診的反饋極其相似。
蕙心斂襟恭順地點頭應是。還輕聲慰了一直含淚頻頻追問的徐後,言說是蕭澤身上蠱毒並無性命之憂。
一家病,兩家方。
蕭澤草草看了看蕙心開出的方子,與呂守寫來的大體相似,細有差別。
“這方子一直用?”,蕭澤問着。不掩疑心。
“是!”
蕙心剛應了一聲,徐後就衝着蕭澤攤開了手,焦急追討道:“那個小太監給你開的方子拿來給娘看看!”
徐後不懂醫術。所謂看,還是要讓蕙心幫着掌眼的。
蕭澤坦然一笑,扣下手中素箋道:“都一樣。”
按着用藥方式,不一樣的地方就更多了。呂守的方子事先已說要隨診隨調。
知子莫若母。徐後並不相信蕭澤爽快的回答。她想了下,喝退乾淨了身邊人。
“濟民!”,徐後扣住蕭澤的肩,直盯着他,哀聲求懇道,“你聽了娘,把那個姓呂的奴才秧子打殺了。按着蕙心的方子去治。“
”娘信那女人?她可是出身天香!“
”天香苑不過是一羣有些歪門邪道就想着攀龍附鳳的賤人。她們能做什麼?從陳朝武宗朝起,又何曾見她們做出過什麼大事?你別以爲娘不知,這一次都是因爲周曼雲那個賤人才累了你出事。“
徐後淆然淚下,低聲道:“娘信誰?若是可以,娘自情願所有苦痛都到了我一人身上。信蕙心,總比信了那邊出來的人強。她已是毫無所依的喪家犬,家人也盡由娘控着……”
既然兒子已猜知了舊事,徐後索性半點不掩對蕭六夫妻的憎恨,聲聲控訴,聲聲血淚。
“娘就沒想過其實……”,蕭澤欲勸,卻發現沉浸進自己情緒的徐後根本就是聽而不聞,只是執着地往他手裡塞着蕙心寫的那張方子。
“好!我,聽孃的。”,蕭澤輕聲一嘆,對着徐氏鄭重地點了點頭。
徐氏這才如釋重負地收了眼淚。
鳳輦起駕回宮,送至宮門外的蕭澤望着遠去的隊伍,嘴角勾了一抹慘淡笑容。
不說所開之方,誰更勝一籌。這一次親孃火燒火燎的探病,已是將讓自己諱莫如深的掩飾被外人猜測重視。
鳳輦輕晃,原本已被蕭澤安撫住的徐後又忍不住地心亂如麻,她等不及回宮再言,直接招手喚了蕙心。
“你且還先去東宮跟着賀氏,把些伺候太子的禁忌告訴她。及時報了消息到清寧宮。”
孩子大了,心思不由娘。而這一次,太子妃秦氏如同土雕木偶,竟然對蕭澤的病情一無所知。如不是東宮有老成人發現賜藥異動來報,就險險被糊弄了過去。
徐後細想了下,自覺蕭澤的身體違和的情形和原因不方便讓他的妻妾皆知,畢竟兒子病症詭異,若反被那些狐媚子當了邀寵良機就壞了。
賀明嵐身份還算夠,是去過大慈恩寺的知情者,又有把柄可以拿捏,而且聽說蕭澤最近也特喜召了她侍寢,再順手用了也倒便宜。
等蕙心復返又報了賀明嵐的謝恩後,回了清寧宮中的徐後紓了口氣,拈起手中紫毫在一卷紙上塗抹了幾個名字了。
紙上寫的是太子妃呈上的東宮內眷封賞草案。
蕭澤按制可以有一妃二娣四媛。
原本冊了嫡媳秦氏爲太子妃,東宮諸妾要如何給臉,就留給秦氏自去打算,到了清寧宮不過大約走個最後的過場。
可剛纔徐後的一陣子塗抹,正是將秦氏提擢賀明嵐爲良媛的那一條劃了,改了賀氏爲良娣。
只要賀氏能幫着顧好蕭澤就好……
燕王府中,曼雲也很快接到了徐後鳳駕親至東宮的消息。聯繫着前因後果,大約也能明白了幾分。
爲人母者,自然會爲兒女盡心盡意地打算。恭順爲孝,還是自拿主意,卻也是各人的決定。
但盡人事,各憑天命?
曼雲不免多想了萬一蕭澤真被在兩邊拉鋸中被耗死之後,自個兒一家要怎麼辦?
挺難的!
景帝蕭睿極不厚道。已明確下來的南征名單裡還就又有了蕭小六,而且這一次因爲老四蕭湛犯錯,據說蕭泓還有可能會被欽點爲了主帥。
當爹的蕭睿仿若恨不得將自己偏疼蕭泓的心思召告天下,一副斷骨就見連筋的模樣,根本容不得外人挑撥猜忌。
總不能讓蕭泓直接衝到蕭睿面前。跟皇帝老倌嚷嚷:“我可是懷疑自己不是你親生的,你甭對我太好。“
周曼雲的一雙秀眉皺了鬆,鬆了又蹙,小臉兒只扭得象只苦瓜。
“操心太甚!”,蕭泓笑着捏了捏妻子的瓊鼻,調侃道:”莫不是還後悔當年還不如就在江南安分老實地當了大家閨秀?“
曼雲輕咦。露了一絲的確如此的認同。
蕭泓會被蕭睿和謀劃戰事的老臣盯上,他少年時曾居江南的舊事倒還在其次。
今世的江南版圖已與前世的大相徑庭。
上輩子即便被關在後院,曼雲也知道沱江以南。除了西南深山與沿海幾州陽奉陰違地遊離在外,建陽小朝廷還是牢牢地控着江南重地。
現在的江南要零碎了許多。被幾股不聽話的地方豪強勢力擠壓着,建陽小朝廷名副其實的小,地盤。人口,賦稅等等都受了影響,捉襟見肘。
而和州以南的地方勢力暫且不提,自清遠等渡江口起至寶山,江匪雲錦帆,盤據新柳霍城一帶的楊周聯軍,再往南寶山的赤賊。隱隱都與蕭泓有些關係。
這一次點將點到他,看樣子不是縱他打,而是要他談。即便無法盡皆收服,能借道突進慶州建陽,中心開花先拿了那邊另一個陳朝的小皇帝就好。
自豪,驚訝,困惑……各種各樣的想法攢一起,在現下卻化成了淡淡的懼意。
除了重生,周曼雲本就是個毫無遠見預算的小女子,只是偶爾無心參與了一些人的選擇。
每一點微小的改變,起初曼雲都根本就沒想到會與自己息息相關,細流成河,卻在此時洶涌。
“需要我給紅梅,還有二哥去信嗎?“,曼雲澀澀相問,帶着些莫名的忐忑。
蕭泓攬住她,搖了搖頭。
就與當初他算莫族,卻也被莫支夫人反算了燕州一樣。
親友之間存着對立時,能象莫支夫人一樣顧念情誼又能理智地算清雙方利益已是難得。誰也沒有權利要求別人自我犧牲來完成所謂的成全。
他現在只能想盡量地讓雙方合而兩利,讓曼雲少些擔心就好。
“要不我跟你去江南!我們想法子找機會避開遠遠的?“,曼雲咬了咬脣,輕聲問着。
“避得開嗎?“
的確是在癡人說夢,只聽着蕭泓的一嘆,曼雲就迅速地自個兒否了剛纔的想法。
就算蕭泓真是身世不明的孤兒,但這一世的自己卻枝枝蔓蔓從漠北到江南盡是親人。
奮起作反又或是置氣出走,又將他們置於何地?
周曼雲自嘲笑道:“只是你若去江南,我倒也成了人質了。“
她曼雲是真心不想讓蕭泓去江南。
戰局瞬息萬變根本無法預估完結時,再兼軍令如山,她不但有可能在孕期中見不到他,說不定孩子出生也趕不上見到父親。
“所以你也想暗中伺機牽制他做了你的人質?“
“是!你若不在,我不得防着有人給我賜了鴆酒白綾?”,曼雲微挑眉眼,暗帶着不忿。
如果前世她的死,同是一樣的根源,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再死一次。
何至於此?
蕭泓不錯眼看着曼雲,帶着薄繭的指肚緩緩地蹭上了她嬌嫩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