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落滿庭院,馨德殿十二扇雕花門全部打開了,讓光線照了進來,照着滿堂如雲綠鬢,桃面花顏。
太子妃穿了一件正紅色鳳穿牡丹的比甲,梳着高髻,戴着六翅鳳冠,端起青瓷茶盞淺啜了一口,她瞥見自己的手指,雖纖細白嫩,骨節卻有些凸出,她又想起梅憐寶的手指,摸起來軟若無骨,想起她的手指,就禁不住想起她的臉。
靡豔靡色,秀色可餐,連她也時常看呆了去。
她能抱怨太子這些日子以來獨寵梅憐寶嗎?
心底雖有憂慮,但奇怪的是,她卻很能心服口服。
不是她得獨寵又是誰呢?
心底是一種很詭異的,她得獨寵順理成章的感覺。
雖然她現在很嫉妒。
魏夫人瞥向文夫人,垂眸微笑,一邊彷彿在細細欣賞自己的祥雲錦帕,一邊又漫不經心的道:“聽聞前些日子文夫人把寶夫人的嫁妝銀子還回去了,還倒貼了五千兩?”
文夫人本是沉默着消化內心的嫉妒,甫一被提及,看向魏夫人,淡淡道:“原本就是寶夫人暫放我那裡的,我還回去難道不應該嗎?”
“倒貼了五千兩又是怎麼回事?”
文夫人冷笑,瞥着魏夫人,“我屋子裡的事兒魏夫人倒是比我還清楚呢。”
魏夫人一窒,摸了摸耳墜,微微一笑,轉了話題,“我聽人說,文夫人在外面打着太子的旗號放印子錢呢,想必是賺的盆滿鉢滿了,故此才放手了人家寶夫人的兩萬兩嫁妝銀子吧。”
文夫人趕緊去看太子妃,果見太子妃已經沉了臉,文夫人忙起身解釋,“太子妃您聽婢妾說,是我兄弟偷偷放的,一點也不關咱們太子府的事兒。”
太子妃已然大怒,掃落炕几上的茶盞,“咣噹”一聲,茶水四濺,茶盞碎裂。
“本宮是不是對你們太好了?讓你們一個個的都拿本宮的話當耳旁風。”
文夫人趕緊走上前來,跪在太子妃面前,又啜泣又擺手,“我那兄弟真的沒有打着太子府的幌子放印子錢,真的沒有,您千萬別聽魏夫人胡說。”
“你鎮日在太子府,哪裡知道外面的情形,你兄弟告訴你他沒打太子府的幌子,你就信了?蠢貨。”太子妃揮手扇了文夫人一巴掌,當着這麼多妃妾的面,文夫人被打的擡不起頭來,捂着臉就往外跑。
“給本宮攔住她。”
太子妃發威,諸女噤聲,繃着身子個個謹慎起來。
一聲令下,候在廊廡上的兩個強壯嬤嬤就出動了,三兩下就把文夫人制服,重新押送到太子妃腳邊。
“你那兄弟是個什麼貨色,連本宮都知道,你自己心裡能不清楚?你卻還縱着他,信着他,簡直蠢的沒邊兒。你父親身爲太常寺卿,掌陵廟羣祀,禮樂儀制,雖不是個肥的流油的衙門,可本宮覺得也不至於缺錢缺的讓你們在外頭放印子錢,定然是你們兄妹太貪婪。文夫人啊文夫人,身爲太常寺卿嫡女,本宮原以爲你是個最知規矩,最懂事的,怎麼反倒是你犯了蠢。之前,你收奪寶夫人嫁妝的事情,本宮睜隻眼閉隻眼不想管,畢竟那是寶夫人自己蠢,讓你騙到了手裡去。可今日這事,罷了,本宮管制你你心裡大抵要不服,要怨恨本宮,本宮會將此事稟告給太子,讓太子來處置你。”
太子妃尚可徇情,而太子卻絕不會,太子身爲大胤儲君,向來以身作則,剋制之極,若知道他的女人打着太子府的旗號在外頭放印子錢,強放強收,結果可想而知。
文夫人再也顧不得什麼禮儀,抱住太子妃的腿就哭求道:“您幫幫婢妾,婢妾再也不敢了,婢妾也是沒有辦法了,婢妾雖爲太常寺卿嫡女,然而卻被繼母剋扣了嫁妝,婢妾的嫁妝銀子尚不及寶夫人一個土財主嫡女的十分之一啊,婢妾爲了臉面,極力支撐,可、可還是捉襟見肘,婢妾又有那樣一個吃喝嫖賭的胞弟,生母已死,家裡被繼母的兒子們把持,婢妾若不管他,他還能有什麼人樣兒,太子妃,婢妾苦啊。”
在人前向來注重儀態規矩,向以賢女淑女標榜自己的文夫人,此番抱着太子妃的腿哭的眼淚鼻涕抹了一臉,全無往日形象。
太子妃瞧着文夫人,覺得她也是可憐,然而又恨她不識大體。
一個眼色下去,綠袖、紅珠將文夫人架了起來,扶到她的座位讓她坐好。
“咱們太子府被多少雙眼睛盯着,就巴望着咱們太子府有個什麼滔天大錯,好往咱們殿下身上抹黑,咱們殿下以身作則,對下屬,對幕僚向來約束嚴厲,對你們也是囑咐本宮內鬆外緊,在府裡縱着你們高興些不礙事,但絕不允許你們以及你們身後的孃家打着太子府的幌子在外頭爲非作歹,本宮千叮嚀萬囑咐,沒成想還是有人知法犯法,不識好歹。”太子妃深吸了口氣,“這已經不是我一個內宅婦人能擺平的了,我是必然會稟報太子的,不止要徹查文夫人,你們一個個的都跑不了。”
林側妃此時卻極爲慶幸,慶幸阿寶先在太子那裡捅破了她孃家的事兒,先一步燒燬了那些書,既承了她的情,好吧,她就不計較心裡頭的那點小嫉妒了。
虞側妃收回神遊四海的思緒,望了一眼低聲哭泣的文夫人,“她爲何哭?”
滿室女皆無語的看着虞側妃,文夫人哭的更痛了。
林側妃繃不住嚴肅的芙蓉面“撲哧”一聲笑出來。
太子妃輕瞪了虞側妃一眼,指着林側妃道:“你回頭給她說一遍本宮說的話。”
“原本今兒個早上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讓你們一同樂一樂的,文夫人這事鬧出來,也沒什麼喜味兒了。我就直說了吧,再有幾日是珏哥兒的生辰,生辰後,你們的湯藥就都停了吧。這五年委屈你們了。”
此言一出,連捂着臉哭的文夫人都一下子精神抖擻了起來,諸夫人個個喜不自禁。
虞側妃卻蹙了下眉,不過很快又展開,望着沒有阿寶的馨德殿,她覺得有些無趣,撫摸着自己腕子上戴着的金鐲子,不知她做了什麼,金鐲子就打開了,她開始擺弄自己的金鐲子,素白的指尖這裡摸摸,那裡按按,好好一個金鐲子就被她玩成了一隻螳螂,耳朵裡聽不見聲音了,眼睛也看不見那些女人了,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此話當真?”小文夫人還有些不敢置信。
太子妃瞪了她一眼,“本宮還能騙你們不成。原是太子應了本宮的,給本宮五年時間,生下嫡子,拉開嫡子和庶子的年歲,省得兄弟們年歲相當聚在一處起齟齬。”
太子妃是這般粉飾臉面的,其實諸女都知道太子妃的本意,不過是爲了穩固她和嫡皇孫的地位罷了,怕庶子搶了嫡子的風頭。
比起別個原配正室毒害庶子,太子妃的做法卻是光明正大,諸女除了一開始妄圖耍手段偷懷孕外,在見識到太子對太子妃的敬重就都熄了心思。
不過是等五年,反正除了太子妃外,她們都在等,大家都是一樣的,就也沒人再埋怨。
“今兒就散了吧,都回去閉門思過,等待太子的傳召。”太子妃盯着文夫人道。
文夫人嚇白了臉,訥訥點頭應是。
太陽高高升起,陽光照着花草樹木,滋養着它們在春季蓬勃生長。
杏花漸漸敗了,又迎來了桃花盛開。
將尋覓幕後大手的事兒一股腦扔給孟景灝去想,梅憐寶睡了重生以來最安穩的一覺。
睜開眼就看到了金線所繡龍吐珠,梅憐寶沿着這條翔龍慢慢往上看,就對上了孟景灝炯炯有神的眼。
睡前的那一番瘋魔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梅憐寶趕緊閉上了眼,假裝還在睡。
“孤知道你已經醒了,起來。”
聽語氣,似春風拂面般溫柔。
梅憐寶先睜開了一隻眼,見他並無怒色,這才也把另一隻眼睜開,掙扎着要從他懷裡爬起來。
誰曾想她一動,孟景灝就齜牙咧嘴。
“慢點。”
“怎麼了?”
她都從他懷裡爬出來了,怎麼還維持着摟抱的姿勢?
“麻了。”
梅憐寶眼睛一亮,戳戳他的手臂,“難不成你一直抱着我?”
“你以爲呢?別動孤。”孟景灝警告的瞪着梅憐寶。
梅憐寶大笑起來,這麼好的報仇機會,她怎能錯過。不讓動,非要動,把着他的手臂就上下左右的搖動,鬧的孟景灝“嘶嘶”的抽涼氣。
梅憐寶看了,解氣的不得了。
孟景灝便故作疼痛難忍的模樣。
暖暖的陽光透過窗落了一室,這個時辰絕對已經中午了,梅憐寶忽然想起來,“你今兒早上怎麼沒上朝呢?”
被梅憐寶上下左右搖晃了一會兒,他的手臂已經舒絡,站起來跺了跺腳,疏通腿部筋脈,道:“從此以後都不用去上朝了。”
梅憐寶大驚,“你被廢了嗎?”
“孤可不是那麼好廢的。”孟景灝眸色微冷,“孤可是皇祖父封的太子,除非孤做了什麼大逆不道,比如謀逆之事,否則,父皇是廢不了孤的。”
“啊?”梅憐寶驚訝。
所以上輩子孟景灝被廢,是他謀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