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無緣無故踹頭,即便那人是生父,驕傲如孟景灝,心裡也是極爲屈辱的。
那一刻,他以額貼面,尊嚴被踐踏,心裡深刻的看清並早該承認的一件事,父皇厭他極甚,當父皇用腳踩踏他的頭顱時,父皇對他的厭徹底不再掩飾。
其實,自從皇祖父死後,父皇待他就有些變味了,而他只以爲自己做的不夠好,於是更加努力的跟着太傅們讀書識字,四書五經,騎射禮樂,他都是兄弟裡頭最拔尖的,後來開始學習治國之道,他也是極盡努力想幫襯父皇,卻越發被疏遠。
坐在對面的老國公拍了拍棋盤,“太子,你在想什麼?”
孟景灝回過神來,手裡捏着的黑子都被他摩挲的光潤透亮,稍微看了下棋盤,就把黑子下了下去。
原來,從皇宮出來,心中鬱憤之下,他就來了秦國公府。
“外祖父,父皇極爲厭棄我,今日我才徹底的看透,不再自欺欺人。”盯着縱橫交錯分佈的黑白棋子,孟景灝神色惆悵。
“你這個父親啊。”秦國公感嘆了一回,落下一顆白子才道:“平庸、狹隘、自卑、剛愎、虛榮、自大、集權,卻唯獨少了通達智慧。”
孟景灝尷尬的笑笑。
看孟景灝這個反應,老國公心知,在他心裡還是認定長平帝是他父親,故此聽着人說父親的壞話,心裡羞愧。
老國公就笑道:“在咱們這些權貴之間流傳的,他是因你之故才得了皇位的說法是正確的。”
孟景灝驀地擡頭。
“你出生後,聖祖見了你一面就退位了,扶了他做皇帝,但是聖祖不死,大權依舊掌握在聖祖手裡,他當了多年的傀儡皇帝,在你滿月的時候,聖祖就當着來祝賀的文武百官的面對他說,你懷瑾握瑜,天資過人,可堪社稷之重,如此明顯的暗示,他還能不明白嗎?
於是下旨封你爲太子,他又心有不甘,於是封你爲太子的那張聖旨上,他就說,是和皇后鶼鰈情深,不忍你襁褓失母云云,故封你爲太子,言辭之中隱晦的告訴世人,他只是因爲可憐你失母才封你爲太子的。”老國公發出一聲嗤笑,“他極力描補,可但凡聰明一點的人都恍然大悟,爲何聖祖退位,爲何聖祖賢皇子不選,嫡皇子不選,長皇子不選,卻選了平庸的他做皇帝,聖祖想把皇位給你,怎能給你找個強勢有能耐的父親……”
孟景灝驚愕,驟縮了瞳孔,緊盯老國公不放。
老國公輕咳了一聲,落下一顆白子,“該你了。”
“外祖父。”孟景灝捏緊黑子,神色焦急。
老國公不理會方纔那茬,自顧道:“你父皇也有幾分能耐,至少他把御苑那十萬禁軍都掌握到了手裡,還培養了幾條鷹犬,你若想好了就先下手爲強,晚一步,遭殃的就是你。他也做了多年的皇帝了,實力不容小覷。”
孟景灝緩了緩心緒,順着老國公的話道:“故此,我想出其不意,不然,一旦讓父皇察覺我有反心,他爲帝,幾道聖旨下來就能大大消減支持我的勢力。”
老國公點頭,將白子放入紫檀木所雕的棋碗,“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見孟景灝還盯着他不放,老國公道:“回去吧。該告訴你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你只要知道這個皇位該是你的就行了。”
遂,老國公轉動了一下身子,面牆而坐,再不理會孟景灝。
孟景灝無法,只得走了。
回到太子府,孟景灝就在書房呆坐了起來。
梅憐寶端着一碗蓮子湯進來,就見黃昏的光透光半開的窗照在他的半邊臉上,照出他無所適從的神色。
梅憐寶把蓮子湯放到紫檀木長桌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輕推了他一下,“章哥哥,你在想什麼?”
孟景灝搖了搖頭,起身,鋪上宣紙,選了一支狼毫筆,飽蘸了墨汁就默寫起了《孝經》。
“你怎麼來了?”
“張公公告訴我說,章哥哥神色不對,我就來瞧瞧。”
“多事的奴才。”
躲在門外的張順德立即苦了臉。
“殿下,需要我的美色幫你嗎?”梅憐寶笑着道。
孟景灝驀地頓住手,冷睨梅憐寶,語含隱忍的憤怒,“胡扯什麼,孤還沒落魄到犧牲自己的女人!”
梅憐寶眉梢眼角俱帶着燦爛靡豔的笑,被兇了也不惱,依舊道:“若殿下有需要,我必竭盡所能。”
孟景灝驀地將毛筆摔向牆壁,猛的鉗住梅憐寶的肩膀,龍目黝黑憤怒,“聽着,江山我要,你,我也要,你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是我一個人的!”
看着隱忍怒氣,將她的肩膀都捏疼了的孟景灝,梅憐寶掩脣“咯咯”笑起來,腦海裡卻迴盪着,上輩子他罵她的那些話。
“梅憐寶,你生爲欲孽,伺候男人不是你的拿手好戲嗎?”
“滾!”
“伺候一個也是伺候,伺候兩個也是伺候,去!”
“這纔是我喜歡的章哥哥呢。”梅憐寶摟上孟景灝的脖子,笑吟吟的道,“不過,章哥哥你也不要和我客氣呦,我真的心甘情願的想幫你。”
氣的孟景灝直接將人抱起,扔到東暖閣的炕上,狠狠教訓了一夜。
但孟景灝心裡也是愧疚的,因爲一開始他是有這個打算。
他恍然想起樂平做的事情,最初,是樂平寫了摺子抹黑阿寶,把阿寶寫成一個謀害親姐妹的惡毒女人,讓他對阿寶生了厭惡之心,接着,他又說阿寶是禍國妖姬,變着法兒的阻止他愛上阿寶。
樂平的目的是什麼?
厭惡阿寶?
不、不,樂平更像是承認喜歡阿寶之前的他,嘴上厭惡,心裡卻念念不忘,蠢蠢生欲。
想着自己之前還真以爲樂平是個清心寡慾的和尚,孟景灝簡直羞愧的無地自容,暗自唾棄自己蠢。
想着別的男人正惦記着懷裡這個香軟甜美的女人,孟景灝越發稀罕,徹底縱歡。
天矇矇亮時才罷休,梅憐寶已是累的一根手指頭都擡不起來,嗓子都喊啞了,也把孟景灝的背抓成了漁網子。
可惜孟景灝每隔幾日都要親自壓着她,給她剪指甲,要不然,必給他抓爛了。
天邊星光漸漸黯淡,月亮緩緩隱匿,東方的晨曦從天而射縷縷紅光。
藉着紅光,他單臂拄頭,描摹着梅憐寶精緻如畫的眉眼,想着在昭和郡王府,父皇對她那麼強烈的覬覦眼神,心裡一狠,越發堅定了自己的計劃。
只有成爲這天下最至尊的男人,他才能保住她,才能讓她只屬於他一人。
這是他的女人,覬覦者死!
一夜耕耘,一夜不曾閤眼,孟景灝卻是精神奕奕。
密召太子妃之父——右金吾衛大將軍黎晉。
密召原太子六率軍十二衛將軍,現左右武衛將軍。
密召詹事府心腹。
秦國公領着嫡孫柏元珅,私下串聯文武大臣;
秦國公夫人領着兒媳婦入宮見皇后,皇后出自秦國公府,乃是秦國公老夫人小兒子的嫡女。若太子倒臺,秦國公府會被誅殺,連同皇后也會被廢掉,真正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皇后應下,從旁扶助太后行事。
於是在太后病的幾日,皇帝日日被召去侍疾,被打壓日久的太子一黨卻摩拳擦掌,磨刀霍霍,準備大幹一場。
與此同時,雍親王孟景鴻也有自己的打算。
自從上次被長平帝召見之後,從長平帝的口中得知,長平帝欲廢太子,改立他爲太子,但卻缺一個廢黜太子的理由,激動之餘,雍親王召集自己的幕僚商議,怎麼往太子頭上扣罪名。
一個幕僚靈機一動就說了四個字“私造龍袍”。
私造龍袍,意圖謀逆,這一個罪名就足夠了。
雍親王大喜,立即命人去造龍袍。
今日正是龍袍被造好的日子,下屬用黑皮包袱包了捧來給雍親王看。
孟景灝挑開包袱一角,看着繡制的栩栩如生的五爪龍袍,壓下想要試穿的衝動,淡淡道:“太子府寢宮戒備森嚴,想要藏匿進去有些困難,是難爲了你們。就將這龍袍藏到左春坊內直局,內直局掌管着太子的衣服、傘扇、符璽,龍袍被在那裡搜出來也說得過去。”
“屬下遵命。”
昭和郡王府。
六皇子躺在素蘿的大腿上,捏着一顆荔枝遞到素蘿嘴邊,笑着道:“我都有些等不急了,當龍袍被發現,太子被廢黜,我都等不急看他從高處跌下來狼狽的樣子了,真是大快人心。”
“不要高興的太早,太子並沒有那麼好對付。”素蘿說完才咬住了荔枝,秀氣的吃起來。
“你指的是他身後的秦國公府,和那些支持他的人吧,擒賊先殺王,王被殺,那些人必會自亂陣腳,到時候,我再趁機收攏……”
素蘿和六皇子相視而笑。
素蘿讚揚道:“六皇子好計謀。”
“不,沒有素蘿我也想不到,所以,還是素蘿的功勞。”
素蘿笑而不語,溫柔的撫弄六皇子的頭髮,像一個大姐姐一樣寵溺着他。
六皇子沉浸其中,揚脣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