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天際暈染霞光。
從午後等到天都快要黑了,太子妃將欄杆拍遍卻依舊不見孟景灝前來,哪怕是質問呢,至少也能見到他的身影,可是……
此時,綠袖匆匆自宮門外小碎步跑了過來,稟報道:“太子從去貓狗房抱了寶夫人回秋夕齋就沒出來過,今夜,秋夕齋院門口的紅燈點亮了。”
那便表示今夜太子歇在了秋夕齋。
“他這是打我的臉啊。”太子妃擡着下巴,硬氣轉身,“關殿門。”
“可是、可是……”紅珠着急的想勸解一句,太子妃卻是不聽了,反而道:“就讓梅憐奴住在馨德宮,她要對付梅憐奴,本宮偏要保她。”
“太子妃,您這是何苦呢。”紅珠嘆氣。
月升,花影落紅牆。秋夕齋廊廡上的宮燈被曉風吹拂的搖搖晃晃。
原本是想獨自看會兒書,修身養性的,坐在冷硬的檀木椅子上,就忽覺身邊冷冷清清的,書還是他喜歡看的書,字也是那些端正的館閣體,他卻看不進去了。
反正賦閒在府,所幸放肆幾日。遂扔了書,到寢房裡尋梅憐寶,看看她在做什麼。
寢房裡懸在頂棚上的流蘇大宮燈已被熄滅了,明黃的光從三進的海棠花雕牀帳幔裡透出來,光裡浮現一個窈窕的影兒,線條流暢,凹凸有致,還有一雙翹起來,忽兒升,忽兒降的腿。
孟景灝忽的一笑,“在做什麼?”
掀開帳幔就見,梅憐寶穿着一條玫瑰裹胸長裙,翹着白生生的腿兒,趴在枕頭上看畫冊。
“咦?不看書了?”梅憐寶默默的把畫冊往枕頭下藏。
孟景灝上了牀榻,歪在牀欄上,大掌蓋住梅憐寶藏東西的手往外拉,“看的什麼?”
梅憐寶滾到裡側,拄頭看着孟景灝,賊笑,“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從梅憐寶一貫的愛好來看,孟景灝已經有了心裡準備,翻開繁花爛漫的翠金色封面,往上一瞧,雙目被一片白花花衝擊了一下,“啪”的一聲蓋上,孟景灝看着賊笑的梅憐寶深吸了口氣,虛空裡點點她的鼻子。
梅憐寶滾回來,從他咯吱窩下鑽到他懷裡,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躺着,搶過畫冊道:“那麼美,竟然不懂得欣賞,我看。”
孟景灝捂住梅憐寶的眼,又從梅憐寶手裡奪下來,翻開細看,就見這畫冊上所畫人物都極美,容顏美,身軀美,便是那花園子,亭臺樓閣都極美。
“可惜了這畫功,怎用來畫這些污穢之事。”嘴上嫌棄着,眼睛卻盯着看個不停。
“哦,做得畫不得,掩耳盜鈴,騙誰呢?你捂住我的眼睛有什麼用,我早看過八百遍了,都在腦子裡有圖了。”
孟景灝有些氣悶,“你還得意起來了,這是能得意的事情嗎?!你那父親,真是一肚子蠅營狗苟,但凡他不是你父親,孤非得……”
“你得如何?”梅憐寶扒下孟景灝的大掌,笑着看他。
“罷了,不提他。”
“你把他擼成白身吧。”梅憐寶興沖沖的道,“讓他一輩子窩在滿井莊,安安分分的做他的土財主可好?”
“你家賴以發財的祥仁堂不想要了?”孟景灝翻着畫冊道,“你想絕了你父親一家子的生路不成?”
“我還是不夠狠。”梅憐寶怏怏不樂起來。
“孤查過你父親,你父親一族世代居於滿井莊,祖上出過大官,後來敗落了,一代不如一代,到了你祖父那一代就成了鄉紳,略有田地,到了你父親這代,十多年前你父親開始做藥材生意,南來北往的倒賣,後來就開了祥仁堂,請了坐堂大夫,開始賣養身養顏的藥丸子,你父親不知從何處得來的藥方子,做出來的藥丸美顏效果極佳,滿京都,但凡愛美的女眷都吃,從此後開始,你父親的生意真正做起來,賺的盆滿鉢滿,卻也引起了豪門巨族的覬覦,他把你們一個個的送給權貴做妾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若非如此,你家早被吞的渣都不剩了。你父親能保住你們一家子,還能保全自己的心血,可見你父親是個精明人物。”
“你誇他幹什麼。”梅憐寶悶悶不樂。她能對所有欺負了她的人報仇,怨恨了的解恨,唯獨對生身之父,生身之母,她有怨卻只能自己吞下。
“罷了罷了,讓他自生自滅吧。”梅憐寶想看會兒畫冊靜靜,就去奪,卻奪不動,畫冊被孟景灝牢牢的捏在手裡。
“呦呦呦,這是捨不得還我了?誰說的來着,這是污穢之事,污穢之物,快還給我。”
孟景灝笑着點點其中一頁,“今夜就這個了。”
說罷,吻上了梅憐寶的脣。
“不要這個,換一個。”梅憐寶抗爭。
然而,抗爭無效。
一夜鴛鴦交頸,鳳鸞祥鳴。
翌日,梅憐寶睡飽了,在嘰嘰喳喳的鳥叫聲裡醒來,看向枕畔,摸了摸,已經涼了。
梅憐寶知道,孟景灝可能去讀書了,撇了下嘴。
懶懶的倚着牀欄就喊道:“端藥來。”
聽見錦帷裡的動靜,藍玉將簾子掀起來,一邊掛到玉勾上一邊笑道:“恭喜夫人,從今以後都不必喝那藥了。”
“什麼?!”梅憐寶一下坐直了身子,臉色略變,“爲何?”
藍玉好笑道:“夫人問的什麼傻話,不用喝那藥,就是可以爲殿下誕生子嗣的意思啊,是太子和太子妃的意思。是您沒去給太子妃請安的那天早上,太子妃開的恩。別的院子都知道了,就咱們知道的晚。”
梅憐寶呆呆的坐在牀褥上,眸豔而冷,神情掙扎又痛苦,忽的將鴛鴦枕抱起來,狠狠的砸到了地上。
“我想生時,生不得,賤到泥地裡;我不想生了,偏又有了機會。我爲何要給那賤人生孩子!”
藍玉嚇的雙腿發軟,當下跪到腳踏上,抱着梅憐寶的腳就求道:“我的祖宗,您小點聲,您有什麼想不開的跟奴婢說說也好啊,別憋在心裡。”
梅憐寶低睨藍玉,黛眉緩緩舒展開,露出一抹笑,“剛纔犯病了,這會兒好了。我要沐浴,你去讓人準備。”
藍玉默默吐出一口氣,笑的比哭還難看。
梅憐寶拽下牀簾,自己躲在裡面搗鼓,上輩子生不得,每次事後喝藥之外,姓魏的那老虔婆還要按壓她腰椎處的穴位,令那些子子孫孫一滴不剩,沒想到,這輩子她竟要自己動手了。
這輩子,和孟景灝的牽絆,轟轟烈烈,她一人就夠了,生什麼孩子,生孩子那麼疼,還有可能死在產房裡,太得不償失了,她再活一世,可不是爲了給孟景灝生孩子的。
藍玉再回來時就見梅憐寶把牀榻上的枕頭、錦被、褥子都扔到了地上,還有一個皺巴巴的帕子。
“拿下去,清洗乾淨。鋪上那套白底綢子繡米分豔合歡花的。”
“……是。”
彼時,小櫻和小倩進來,在牀榻下鋪了油布,緊接着兩個強壯的嬤嬤擡了盛熱水的木桶來,後面秀林和秀音,一個託着乾淨的一摞白絹,一個託着香胰子等物跟着走了進來。
揮退嬤嬤和藍玉等宮婢,將寢房門一關,梅憐寶把自己沉浸到了水裡,再次洗了一遍。
孟景灝頭戴玉冠,一身利落的騎馬裝,捏着馬鞭回來,見寢房門緊閉,就問守在門側的藍玉,“大早上的,她又在做什麼?”
藍玉跪地問安,如實道:“夫人在沐浴。”
昨夜做了什麼,他一清二楚,笑了一下,坐到椅子上等梅憐寶洗完。
秋夕齋大早上的要了水,馨德殿那頭太子妃就知道了,吃着早膳,淡諷一句,“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吶。”
秋夕齋這邊,梅憐寶洗乾淨後,坐在梳妝檯前,讓藍玉給她擦頭髮,並沒搭理孟景灝。
孟景灝反笑着偎近,揮退藍玉,看着銅鏡裡比花兒還嬌豔的梅憐寶,道:“孤賦閒在家就該有賦閒的樣子,隨孤去皇莊上住些日子可好?”
“帶着梅憐奴,不能給她機會和外面人聯繫。”梅憐寶把白絹塞孟景灝手裡,“你把藍玉趕走了,誰給我擦頭髮,你來。”
孟景灝捏着白絹不動,梅憐寶將面脂抹在手心裡暈開,“那我就不去,我非得呆在太子府膈應太子妃不可。你放心大膽的走就是,說不得,等你再回來時,我就成了一具死屍。”
“胡說什麼。”孟景灝低斥了一聲,認命的給梅憐寶擦頭髮,板着臉道:“只此一次,下不爲例。”
梅憐寶揚脣笑起來,“知道了。”
這邊孟景灝不和太子妃打招呼,帶着梅憐寶一走,那邊太子妃就怒摔了笸籮。
“他想做什麼?還想廢了本宮,扶正她不成?”太子妃坐在炕上,撫着心口,氣的悶疼不已,“憑她一個小小主事家的嫡女,就算本宮把太子妃之位讓給她,她坐得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