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氏冷眼瞧着霍家這對狗男女,簡直恨不能親自上手痛打霍志賢。幸好她的理智還在,到底忍住了。
綠萍恍惚了片刻,便已恢復清明,她顧不得替自己委屈,反而匆匆走到檐下,將閔氏拉到一旁,低聲垂淚道:“姨媽,你對我仁至義盡了。你惹不起威遠侯,也是我命該如此,他爲人極霸道,你千萬別衝撞他。若他不認賬也算了,若他非要……你跟他搶人就是找死,只怕還會連累楊家。姨媽……別再管我了……”
閔氏幾乎將一口銀牙咬碎。憑什麼霍志賢這種畜生,可以這樣無法無天,任意糟蹋好好的女孩兒?
霍志賢本以爲秦芳打他幾下也就只好認了,誰知秦芳還沒完了。他吃痛不過,只得推開她:“你瘋了?”
秦芳哪裡肯依,嘶吼道:“霍志賢,你個混蛋,你敢打我?”便又撲了上去。
秦芳院裡今日格外熱鬧,霍母自然也被驚動了。
待霍母身後跟着一衆丫鬟嬤嬤,興師動衆進來時,正看到秦芳夫婦當衆打架。面色一沉,手中沉香柺杖一頓:“鬧什麼?”
霍母看了一眼滿臉開花的兒子,不由怒視秦芳。這個兒媳平日沒有半點大家風範也就罷了,如今竟然還敢動手打丈夫了!
秦芳醋性雖大,但還不傻,打完了霍志賢,情知這是個留下綠萍的好時機,便向着婆婆跪了:“老夫人,你要爲我做主。我答應了要放出去的丫頭,竟被他強行糟蹋了!”心下卻是惴惴不安,情知自己因當衆毆打丈夫,又惹了婆婆不快。
霍母聽得這話,略想了想,便問:“你要放出去的丫頭?可是前些日子跟我提過的綠萍?”
綠萍聽霍母說起她,少不得也上前跪了,垂淚道:“老夫人……”
霍母心下登時便明白髮生何事了。這綠萍是個再規矩不過的,平日裡總躲着霍志賢走。不想快要出門子的姑娘,終究還是給兒子弄上手了。
霍母氣得一柺棍敲在霍志賢腿上。這個不爭氣的東西!
往年裡,她和丈夫一味栽培長子,對幼子卻只知溺愛疏於管教。滿心裡只想着,長子是要襲爵繼承家業的,便是心裡疼他,也只好嚴加管教,盼他成材。幼子反正不用肩挑家族重擔,小孩子任性貪玩,也就隨他去了。不成想竟有日後的一番變故,家業終究是落在了幼子身上。可幼子卻過於沉迷女色,長此以往,如何是好?
霍志賢見霍母動怒,也只得跪在老母面前。
霍母不好再當着下人的面責打已襲了爵的兒子,只是教訓道:“早知你如此不爭氣,我當初便該讓你大嫂過繼嗣子!我原想着你是個有出息的,誰知你卻屢次令我失望。老祖宗留下的家業,遲早毀在你這孽子手裡。”
霍志賢少不得口上認錯:“母親別動怒,今日之事都是兒子的不是。”
霍母厲聲問道:“你說,怎麼辦?”
霍志賢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是太好解決了,便道:“兒子做過的事,自然認賬,將綠萍收在房裡便是。”他還沒來得及真正嚐到綠萍的滋味,巴不得早日收了房。
霍母自也不會爲了個丫頭,便將膝下唯一的兒子怎麼樣。綠萍不過一個丫頭,便是主子要她的命,她也該高高興興去死纔是。她動怒不過是因爲霍志賢不爭氣。
聽霍志賢如此說,霍母便道:“咱們是詩禮之家,素來待下寬厚,從未行苛待之事。你既做了這等事,收了房也是應該。綠萍是太太的陪嫁丫頭,自與別個不同,你往後需好生待着她些。只有一條,這樣的事,不許再有下回!”
事已至此,楊雁回也只得將自己的計劃實施完。她悄悄蹭到閔氏身邊,正欲開口提醒閔氏,放奴文書到底有沒有要來。若沒要來也就罷了,若要來了……
誰知不待她提醒,閔氏忽開口道:“老夫人!”
霍母瞧見這裡還有個婦人,卻不認得是哪個,心下有些奇怪。
楊雁回不由一口氣提到嗓子眼。她雖事到臨頭,又後悔今日對綠萍造的孽,可現下也是救不得綠萍了。萬一閔氏得罪了這霍母或者霍志賢,她豈不是反倒害了楊家?
只見閔氏走到霍母跟前,款款一禮:“民婦楊閔氏,請申太君安。”
霍母問道:“你是哪個?”
閔氏直起身子,方道:“回老夫人的話,民婦是綠萍的姨母。綠萍的娘早已將她託付給民婦。是以,民婦便將綠萍視爲己出,還爲她在外頭說了人家。民婦今日本是來求秦夫人給綠萍個恩典,放她出去嫁人。”
綠萍急得直扯閔氏,示意她別再爭了。閔氏卻並不理會她。
霍母聽了閔氏的話,恍然大悟道:“我記得綠萍是在外頭有個姨母。前些日子太太跟我說,綠萍的姨母在外頭給她尋了一門好親,她想將綠萍放出去。我便想着,綠萍是太太的人,自然也該太太做主,便應了。誰知今日卻有這麼一遭。”
閔氏道:“老太君,霍侯爺看上綠萍,固然是我們綠萍的福分,只是秦夫人早應了將她放出去,也寫了放奴文書的。綠萍現如今已是良家女,非是侯府的丫頭。民婦也早將綠萍的八字拿去給人合過了。”
霍志賢的臉色登時便黑如鍋底。他難得遇見一個綠萍這樣的丫頭,不但不往他跟前湊,反而總躲着他,他反倒被勾出興致來了。誰知這個不知好歹的老孃們兒,竟敢跟他搶人?她再這麼放肆,他不介意連這老孃們兒一起收了。
誰知閔氏又對霍母道:“既侯爺執意要了綠萍,民婦少不得要舍了這張臉,跟說好的人家悔親去。”
霍志賢的臉色這才鬆快了些。算這老女人識相!
秦芳在心底冷笑,這賤婦果然是個欺軟怕硬的。霍志賢看上的人,她就不敢強要了。
霍母聞言,便對閔氏道:“難爲你了。既要叫你受委屈,我心裡也頗是過意不去。”又回頭對身邊一個老嬤嬤道,“你去賬房支五十兩銀子來給楊太太。”
閔氏並未拒絕,只是又道:“老太君果然仁厚,只是民婦少不得要將事情分說明白。我們綠萍既已是良民,便斷沒有被霍侯爺隨意收房的道理。傳了出去,人家哪裡知道我們心裡感恩戴德,只會說霍家欺男霸女。民婦少不得要跟霍家討一紙納妾文書,往後我們綠萍便跟從外頭擡進來的良妾是一樣的。”說着,便對霍母跪下了,“還請老太君做主。”
閔氏一直強撐着纔將話說完,此刻一跪下來,不由得落了幾行淚下來。她也只能爲綠萍做到這一步了。
楊雁回暗暗鬆了口氣。看來娘和她想到一起去了,不過,娘卻是真心實意爲綠萍着想的。
霍母瞧閔氏哭得傷心,便知她是真心實意疼外甥女,不是有意生事。既秦芳已賞了放奴文書,便也沒有平白再討回來的道理,否則,倒顯得霍家行事小氣可笑,主子們說話出爾反爾。因而便道:“此事是綠萍委屈了,我們是該給她這個體面。”
綠萍聽老夫人如此說,連忙叩謝。
霍母只是叫她起來,又道:“你是個有造化的。”哪怕兒子早個一半日下手,就憑綠萍的身份,斷斷做不得良妾。可不這綠萍有造化麼!
秦芳本以爲,綠萍往後也不過是個通房大丫頭,下人們叫一聲“姑娘”也就完了。想熬成有名分的妾,還要她點頭纔是。不成想,這楊閔氏三兩句話,就給綠萍爭來一紙納妾文書和一個良妾的身份,竟還是霍母親自點頭允了的。
她只覺楊閔氏是專來給她做對的,恨不能直接打殺了這賤婦。偏霍母開口做了主,她竟是毫無辦法。換做以前,她早跟霍母鬧起來了,可三番兩次被婆婆下狠手懲治後,她早沒這個膽子了。尤其今日,她竟敢當衆毆打夫君,待此間事了,定沒她好果子吃。她已是自顧不暇,哪裡還敢駁了婆婆的意思。又心想,反正這綠萍再被擡舉,也是在她手底下討生活的妾罷了。當下便也只得忍了這口氣。
只聽霍母又對身邊一個老嬤嬤道:“你再去賬房支四百兩銀子來,二百兩送去秦家,給綠萍的媽。另二百兩給楊太太,權當是納妾之資。論理,這錢沒有給做姨母的道理。可綠萍娘當初將女兒託付給了楊太太,楊太太又果然擔起了做長輩的責任,便也該有楊太太一份。”
閔氏只是道謝,依舊不拒絕。
霍母又對兒子蹙眉道:“還不去寫文書?”
霍志賢這才灰溜溜的走了。
霍母又叫秦芳起來,秦芳這纔敢起身。霍母待要訓斥她幾句,但瞧着有外人在場,少不得也按捺住了性子,只待這楊閔氏離去了,纔好教訓這無法無天的兒媳婦。
待霍志賢將文書送來,老嬤嬤也正好取了五十兩現銀和一個二百兩的會票來交給閔氏。
閔氏都接了,又謝了霍母一回。
一旁已有人捧了筆墨紙硯來。綠萍提筆,在文書上寫下名字,表示願嫁。閔氏看媒人一欄空着,便在媒人一欄具名,好歹將這納妾文書按照規矩填完了。
閔氏擱了筆,收好了文書,這才又當着霍家衆人的面,將才得來的銀錢都塞給了綠萍,忍淚柔聲道:“時間太急,姨媽還未來得及給你備嫁妝,這些都給你做嫁資。待姨媽回去了,再收拾些箱籠包袱,着人給你送來。雖說是給人做妾,可咱們也不能失了體面。何況還是入了威遠侯府這樣一等一的好人家……”
綠萍終是忍不住,抱着閔氏放聲大哭。
閔氏只得勸道:“哭什麼?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她自己卻也忍不住撲簌簌落淚不止。
衆人不由心道,也不知這綠萍上輩子積了什麼德,修來這麼個姨母。
霍母瞧她二人面上毫無喜氣,反倒像是遭了難,心中十分不悅,但臨出門子的姑娘哭一哭,也是常理,何況那楊閔氏又是滿嘴好話,她也不好說什麼。因懶得瞧她二人這悽風苦雨的模樣,便又帶着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去了。
霍志賢不好當着秦芳的面便急三火四的拉了綠萍洞房,又因被秦芳打了,正惱恨她,便也隨後離去。等他和門客商量好了正事,再過來和綠萍行周公之禮不遲。
眼看霍母和霍志賢都走了,楊雁回忽走到秦芳面前,往下一跪,扯了秦芳的衣裙,只道:“秦夫人,我表姐本是要去外頭做正經奶奶的。只因秦夫人疼她,偏要多留她幾日,留來留去,將她留成了霍侯爺的小妾。小女只求秦夫人日後善待我表姐。”這話也不盡錯,若不是秦芳出爾反爾,遲遲不放綠萍出去,她也沒甚機會做今日之事。
綠萍聞言,心下不由便恨了秦芳幾分。若不是秦芳出爾反爾,她又何至於落到霍志賢手裡?
青藤、紫苑忙去將楊雁回拉開,只說:“哪裡來的瘋丫頭,敢拉扯我們夫人。”
閔氏忙上前將女兒護在懷裡。楊雁回卻早已趁機將秦芳身上一個香袋扯了下來,收在袖子裡。她心裡譏笑秦芳,想生兒子想瘋了,就連香袋上也繡着九九消寒圖,走去哪裡都戴着。
上回她在銀樓前見到秦芳,便看見她腰間戴着兩個這樣的香袋來着。今日秦芳既然又戴着,她便給扯下來,也好將這場戲做得更加天衣無縫。
秦芳本以爲是哪個不開眼的丫頭這時候犯渾,聽了楊雁回的話,才知這不是她家的丫頭。她幾乎要給這母女兩個氣死過去,當下指着閔氏,怒道:“你們給我滾,滾!”
閔氏又深深看了綠萍一眼,只得忍痛含淚,帶着女兒走了。一同帶走的,還有放奴文書和納妾文書。
秦芳這才冷冷看了一眼綠萍,又命紫苑道:“今兒個咱們綠萍擡了姨娘,還不去與她置辦酒席?”
紫苑忙領命去了。
綠萍拿袖子拭了淚,這纔對秦芳道:“夫人,我這個樣兒見不得人,還望夫人準我去略略收拾。不然也沒法兒給夫人敬茶。”
秦芳咬牙道:“還不快去!沒有個新姨娘這麼邋里邋遢的。還是我屋裡出去的,真是給我丟人!”她話裡話外將綠萍說成是她的丫頭擡的妾。可不管她如何佔嘴上這點便宜,也改不了綠萍良妾的身份了。
綠萍匆匆回了屋子,關上門後,少不得又哭了一場。心裡一陣陣的難過絕望。她本以爲她就要遠離這個爛泥一樣的地方了,卻在最後一刻功敗垂成。
她忽又呵呵乾笑起來。當初秦莞不也是這樣麼?以爲自己可以逃離秦家了,臨了卻把命丟在了秦家。如今換她嘗這滋味了。報應來得真快。
待哭夠了笑過了,綠萍方仔細回想起今日的事來。
好好的,怎會稀裡糊塗便睡過去了?自己定是被人算計了。
她先看一眼柿餅和葡萄酒。這兩樣東西,是姨媽和雁迴帶來的,決不會有問題。況且雁回分明勸過她,要她少喝酒。便是這酒勁兒大了些,以她的酒量,也是喝不醉的。
究竟誰在她這裡動過手腳,又是怎麼動的手腳?
綠萍在屋裡翻查起來,一寸一寸,仔仔細細,不肯放過任何一個角落。最後在牀腳下發現一個繡品。拿起一看,卻是一個大紅緞面上以蘇繡針法繡着九九消寒圖的香袋。這分明是秦芳常戴的物什。
綠萍五指緊緊收攏,狠狠攥着香袋,眸中迸發出恨意來。
秦芳定然知道幾個心腹丫頭之間交好,所以不好叫別人動手,便親自來她屋裡動了手腳,也好給霍志賢製造機會。蒼天有眼,卻叫她發現這個香袋。
秦芳,咱們走着瞧!我的報應已經來了,你的報應也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