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坐在席位上看着美貌宮女流口水的十六皇子突然說道:“只是彈琴的話有什麼好看的,在宮裡頭本皇子可不知道聽了多少了,平原姑姑既然能被皇祖母收爲義女,想來定有過人之處,難道就只會彈琴嗎?”
他說話很直率,從來都是想什麼就說什麼,完全沒想到這麼句話會給賀蓮房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十一公主聽了,眉宇間頓時露出喜色,覺得這個平日裡吊兒郎當沒個正形的十六皇兄,今兒可是把話說到她的心坎兒裡了。也笑着跟道:“十六皇兄說的是,若是隻彈琴,怕是這宮裡任意一個琴師都做得到吧?”她用挑釁的目光睇着賀蓮房,言下便將賀蓮房與卑賤的伶人相提並論了。若賀蓮房吃了這個啞巴虧,今日這宴會便不能讓她站穩腳跟,反而會成爲奇恥大辱。
十六皇子聽了,詫異地看向十一公主,問:“但凡世家千金,琴棋書畫沒有不精通的,十一皇妹你別隻顧着嘴巴上說平原姑姑,你連琴絃都還認不準呢!”
由於十一公主年紀最小,又最得皇上與皇后寵愛,所以養出了一副驕縱任性的脾氣,平日更是刁蠻,基本上除了十六皇子,沒人敢跟她硬碰硬,她又是個懶惰的性子,什麼都不樂意學,是以琴棋書畫沒一樣拿得出手。眼下聽十六皇子這樣說自己,猛地紅了眼眶:“十六皇子你到底是幫誰的!”
她這副驕縱的姿態叫皇上微微眯了下眼睛。大庭廣衆之下,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小十一竟絲毫不懂得收斂鋒芒,忒地爲皇家蒙羞!
十六皇子更驚訝了:“你是本皇子的皇妹,平原姑姑是本皇子的皇姑,這都是自家人,何談幫誰不幫誰?”
太后聽了這話,心裡頓時覺得舒服,心想,十六這小子居然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倒是叫她大開眼界。
賀茉回坐在下首,聽他這樣說,嘴裡嘀咕了句:“居然會說人話了。”
賀蓮房笑道:“既然十六皇子這樣說,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勞煩爲我準備兩卷絹布,筆墨顏料若干。”
十六皇子眼前一亮:“莫非是要表演琴中畫麼!”
賀蓮房微笑:“然也。”
“多年前朕曾觀過賢妃的舞中畫,當真是美輪美奐,歎爲觀止,平原口中所說的琴中畫,朕倒是從未見識過。”皇上笑眯眯的說,看起來心情不錯。
可“賢妃”這二字,卻似乎刺激到了某些人脆弱的神經。不知是不是賀蓮房的錯覺,她總覺得皇后眼底似乎有點意味深長的意思。“回皇兄,這琴中畫,怕是比不上賢妃娘娘當年的舞中畫的。今日大宴,臣妹也只是獻醜而已。”“皇兄”二字賀蓮房喚得理所當然,有便宜自然要佔,否則等着被別人撿走嗎?
“平原太過謙虛,來人哪,備文房四寶!”太后揚聲下令。
很快便有身段纖細的宮娥搬來屏風,桌前各色墨汁毛筆準備就緒,就在她們要將絹布鋪上時,天璇琴詩二人上前道:“我家公主裝紙有愛好,還是讓我們倆來吧。”
宮娥退下,天璇琴詩二人將絹布鋪好固定住,在衆人的目光下,把桌上的毛筆都收了起來。
“這、這畫畫難道不用毛筆麼?”太后看得聚精會神,她知道賀蓮房是個聰明的,否則當日她那驕傲冷淡的兒子也不會說出那樣一番話來,這半年多來與賀蓮房的相處,更是讓太后覺得她與一般的庸脂俗粉大大不同。所以對於賀蓮房今日的才藝展示,太后還真是一點都不擔心。
青王似笑非笑地看着,不知道這姑娘想怎麼做,但卻充滿期待。她總是能給他超過預期的結果,這次想必也不例外。
焦尾琴被送上,賀蓮房優雅落座於琴凳之上,纖纖十指柔嫩如蔥,輕輕放到琴絃上。她不着痕跡地用餘光看了衆人一圈,卻從十一公主臉上看到了一抹笑容。
十一公主在笑……這是爲何?按理說,她應該生氣纔是呀!
沒有時間給賀蓮房多想,素指輕撥琴絃,流水般悅耳的天籟便汩汩沁入衆人的耳朵。她自幼習琴,重活後更是刻苦,常常練到指腹流血而不自知,雖然不會歌舞,但若論琴技,天底下怕是難以找出能與她匹敵之人。彈琴,講究的是天分與努力,這兩者賀蓮房都有,她甚至比尋常人更加用功,是以這琴聲一出,便如勾魂般震懾住了大殿上的人。
沒有人出聲,因爲怕打擾到這陽春白雪的琴聲。只看那雙白皙纖細的手在琴絃上撥動,便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賀蓮房氣質出衆,便是隻坐在那兒,都叫人覺得與衆不同,何況此刻她還是主角兒。
突然,不知道從哪裡飛來了一隻蝴蝶!
這隻蝴蝶在大殿裡飛了一圈,竟停在了那鋪滿墨水的硯臺裡!隨後蝴蝶越聚越多,終於將整張桌面鋪滿!
琴聲從泉水淙淙變得格外柔和,其中甚至帶着活潑的味道,就是不去看彈琴之人的表情,衆人也能從中感受到琴所帶來的情感。賀蓮房善觀人心,這琴聲雖轉爲輕柔,但卻蘊含不同的味道,只是今日乃是個好日子,不適合彈些悲傷的曲子。即便如此,已經有很多人露出了幸福嚮往的表情,就連素來看不出什麼情緒的青王殿下,此刻的眼神也非常柔和。
蝴蝶吸足了墨水之後,竟飛到了那兩張絹布之上,它們一會兒變換陣型,一會兒靜止一會兒展翅,衆人緊盯着這神奇的不可思議的一幕,可就在這時候,“嘣——”的一聲,焦尾琴的琴絃竟齊刷刷斷掉了!
賀茉回與賀蓮房猛地站了起來,青王放在案上的手握成了拳,太后更是神色大變!唯有十一公主笑得更加快活!
賀蓮房明白了!她知道十一公主方纔爲何笑了,想必是這琴被做了手腳!小小年紀,當真是好縝密的心腸!竟然沒有在一開始便讓琴絃斷裂,而是在她彈奏到一半的時候!只要她停了下來,即便不是自己的原因,這名聲也別想挽回了!世人可不會去追究真相,他們只要知道,平原公主在皇宮大殿的宴會時奏琴,結果琴絃盡斷,不僅沒本事,還不吉利!
畫正到最關鍵的時刻,絕對不能亂、絕對不能斷!
說時遲那時快,早在大腦想清楚的前一刻,賀蓮房猛地站了起來,推開置琴的紫檀木架,蓮足輕巧一踢,便將焦尾琴豎了起來,然後迅速單手抓住琴絃,將琴絃置於指縫之間,向下一拉——琴聲驟停又驟起,那“嘣”的不和諧之聲,反倒成了曲子的轉折之點。曲風變得開闊宏偉,隱隱有車馬嘶鳴,刀劍兵戎,盔甲吶喊之聲,令人如同置身於戰場之上,沙場點兵,金戈鐵馬,氣勢如虹。蝴蝶振翅的聲音亦變得快速許多,賀蓮房抱着琴轉了個身面對屏風席地而坐,動作大方敏捷,絲毫不顯狼狽,反倒有種英氣。
直到尾音落定,猶然繞樑三日而不絕,成羣結隊的蝴蝶散去,屏風上赫然龍鳳呈祥,龍嘯天,鳳棲梧,甚至還有六個狂而不傲的大字:大頌千秋萬代。
賀蓮房放下焦尾,起身整理衣裙,盈盈下拜:“蓮房獻醜,中途琴絃驟斷,還請皇上降罪。”
“降罪?朕今日可真是大開眼界,又怎會降罪於你?恰恰相反,朕要重重地賞你!”皇上看着那龍鳳與頌詞,龍心大悅,莫說賀蓮房反應迅速豎彈古琴,便是她表演失敗,叫他看見這畫,這字,他也不會生氣!
這個回答正是意料之中,賀蓮房又深深拜下去:“多謝皇上隆恩。”
她回到太后身邊之前,用漆黑無比的鳳眼悠悠的望了十一公主一眼,對方原本滿臉的跋扈之氣,被她這麼一看,竟渾身打了個哆嗦,隨即覺得自己這樣未免太過膿包,又強撐着瞪了回去,可惜外強中乾,實在起不到什麼嚇人的作用。
賀茉回與賀蘭潛吊在半空中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去,青王的拳頭也微微鬆開,他端起酒樽輕呷,眼底滿是讚賞。
太后高興極了,不住地拉着賀蓮房誇她,又着急地想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都立冬了,哪兒來的蝴蝶呢?這些蝴蝶又爲何會去硯臺裡頭滾墨汁,又爲何成羣結隊聚在絹布之上,更甚者,甚至還能依照賀蓮房的心意畫出龍鳳呈祥?更遑論那六個大字了!這根本就不是人力可以辦到的事情!若非與賀蓮房相處了這麼久,太后真要覺得眼前這丫頭不是凡人,而是天上的仙人下凡。
聽了太后的問話,賀蓮房輕輕一笑,其實這琴中畫,聽似高雅,看着也震撼,但實質上卻非常非常的累。蝴蝶是玉衡帶領暗衛去終年溫熱的一座山上捉的,滿滿的捉了好幾大袋,而天璇搖光在鋪絹布的同時,將她們袖子裡早就準備好的藥粉撒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