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遠深知皇權在握, 遠遠不是皇帝一句話就能收拾的局面,皺眉回道:“爲臣子自當爲陛下,皇后分憂, 錦溪的事, 爲臣自當好好看顧輔佐。”
皇帝欣慰地點點頭, 捏須問道:“開國以來, 我大昌與北戎勢不兩立, 近日邊塞反叛,聯合北戎進攻我大昌,依國舅看來, 應派誰出戰?”
葉明遠微怔半晌,想起皇帝有自己打算, 不過找旁人支援幾句, 朝中誰人不知沈澤唯一大昌邊塞將軍, 邊塞的江山一半是沈澤打下的,可他心裡想着別的, 擰眉道:“依臣看,朝中沈澤將軍堪重任,不過沈將軍既已年邁,應該在家好好頤養天年纔對。”
“欸!此言差矣,將軍只用坐在城口指揮陣前, 不必愛惜武力, 只管召喚人上陣殺敵, 哪兒用得着自己動手啊!”皇帝揮揮手, 不耐回道。
葉明遠一聽, 主上是要篤定沈澤出站,急了, 卻不動聲色,緩緩稟道:“陛下就不怕兵權旁落,窮兵黷武,功高震主?”
皇帝臉色旋即蒙上一片晦色,一向慈祥的眉目染上冰寒霜露,他冷哼一聲,轉身走向皇座,不似剛纔禮賢下士風範,恰有君臨天下的威儀,坐定後說道:“國舅所言極是。”
葉明遠忽的踢開官服下襬,雙膝跪地,稟道:“臣,該死。”
皇帝面如冰霜:“禮部侍郎次子,自小長在軍營,年紀與你相仿,暫且叫他出戰幾次,以觀後效。”
“陛下聖明!”他拱手回道,隨即長長舒了一口氣,因着惦記家中事,正要退下,卻聽到皇帝聲音在身後說道:“昔日我與國舅共同匡扶大昌霸業,與國舅相知相惜,若不是早早認得國舅,知道國舅從不徇私舞弊,國舅彼此這番失態,寡人還真以爲侯爺倒戈了。”
葉明遠忽的轉身,躬首道:“臣不敢!”
“若爲了旁的也罷,偏偏爲了袒護一女子,不惜得罪太傅,違逆聖意!今日之事暫且按下不表,若你他日再爲她徇私,枉顧寡人與你家君臣之誼,那便別怪寡人行極端之事,斷了你的念向!”
葉明遠忽的擡頭,見皇帝以沈璧性命威逼,不得不低頭道:“臣,明白了。”
他頹然回到府中,近日光顧着打發朝野,應對高太傅,擔憂高家下狠手,還多派了人手看顧沈璧,卻漏算了老祖宗,聽旭風說,老祖宗是中午把人捆了,因着他今日忙着應付皇帝,想必老祖宗顧念他與沈璧恩情,斷不會隨意要了她性命,所以到了日落西山,草草了結了朝中之事,纔回府一敘。
可未曾想,剛一落地,就見旭風忽的跪倒在地,面色悽恍,沉沉扣頭道:“屬下無能!護不住沈小姐!”
葉明遠看了一眼旭風,再看看周遭下人,無一人敢直視他,紛紛低下頭作恐慌狀,他心中頓時生出一陣恐慌,疾步徑直走向偏僻小屋,屋內隱隱傳出聲嘶力竭地哭聲,“小姐!”
聲音如悽如烈,刺破他的耳膜,好像意識到了什麼,面如死灰,步子也漸漸沉重起來。
輕輕推開木門,吱呀一聲,生怕驚擾了誰,牀上躺着的人正是沈璧,阿碧撲在牀沿,頭埋在沈璧手心裡,遲遲不肯走開,沈璧面色異樣,比剛刷的牆還慘白,沉沉躺在牀上,沒了聲息。
她死了?
旭風在一旁說起,今日在府中看見老祖宗把沈璧給綁走了,想着應該是中了毒,身上一點受傷痕跡都沒有,最後擡出來的便只有一具屍體,葉明遠卻恍惚沒聽見一樣,誰殺的,怎麼殺的,已經不重要,即便要緊些又如何,總不能擡着刀子,把祖母給殺了。
想來幾次三番爲着沈璧,牽連侯府前程,他也不與祖母寬慰幾句,自顧自地籌謀,逼急了祖母,以爲他沉迷美色,纔不得不痛下狠手。
他半跪在沈璧身側,阿碧見侯爺來了,便立馬騰出位置,擦乾眼角淚痕。
葉明遠乾笑兩聲,絲毫不理會別人,把她的手揉進手心裡,問道:“我知道你還在氣我,前幾日我對你動了手,是我不對,你怨我也在理,可你也不該做出這種模樣,嚇壞了阿碧,你睜開眼,同我說說話,打我,罵我,跟我動手也要得,哪家夫妻不是打打鬧鬧過來的,偏你氣量小,動輒就拿生死唬我,我可不吃你這套。”
他說這話,輕輕勾了勾她的臉頰,竟一片冰寒冷蝕,他心頭一顫,霎時如跌入了冰窖,嚥了咽苦澀,張皇道:“你再跟我開這玩笑,回頭真惹得我生氣了,我便再也不搭理你了。”
“侯爺!”阿碧是傷心極了,看見葉侯這般,更心痛難耐,上前要扶起他。
可葉明遠恍若未聞,他甩開阿碧的手,握緊了沈璧:“我跟你說笑的,怎麼還跟我置氣?平日只有你冷落我的份,哪裡有我不理會你的時候,你若氣消了就趕緊清醒過來,跟我說說話,爲夫跟你認錯了,這,還不行嗎?”
旭風扶起阿碧,見葉明遠與平日不同,他家侯爺何曾與人道過不是,該不會是被刺激了,開始胡言亂語了,心中隱隱不安,不知該如何自處。
隨即勸慰道:“侯爺節哀,小姐已往生……”
“住口!她有麒麟血,百毒不侵!當真以爲我糊塗了!?”他大聲吼道。
旭風,阿碧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旭風回道:“侯爺息怒!我們何嘗希望沈璧死去,可她就是死了,冷冰冰躺在那裡,百毒尚且不侵,若是其他稀罕的毒,又該如何?“
他們都知道,只當是侯爺不忍,自欺欺人罷了。
葉明遠搖頭,眸中狂風驟雨幾乎崩裂山河,“你們撒謊!合着夥騙我!你們,你們一個個的,都不盼着我兩好!巴不得要我們陰陽分隔才稱心,如此處心積慮!當真以爲我不曉得!”
他爆發的狂怒一點即燃,眸中冒着血絲,恨不得把眼前所有吞噬,見兩人紛紛怯懦後退,找回理智,回頭看向沈璧,叫人拿了一根銀針。
阿碧似有疑慮,問道:“侯爺您這是?不要!”
卻見葉明遠將銀針刺入沈璧天靈,說道:“我聽說假死藥破解之法是將銀針插入天靈,若當真是中了奇毒不幸身亡我也認了,只是璧兒狡猾,倘若只是爲了逃離服用了假死藥,那我便要看看這銀針能不能把你喚醒。”
針尖刺入頭顱天靈,可沈璧一點沒動靜,葉明遠心裡着急,又刺入幾分,阿碧不忍看,別過臉憤憤道,“求侯爺憐憫,別再折磨小姐了!”
眼看着針尖埋入頭顱,漸漸沒了蹤影,淚光滴落牀沿,葉明遠手指顫抖,終於信了幾分:“錯了,一定是哪裡錯了。”
他不顧一切拔出銀針,痛悔不已,緊緊把她攬入懷中,“不會的,不會的!你騙我!”
“侯爺!”兩人同時大呼。
葉明遠甩開兩人手臂,把沈璧抱到了明德樓,窗門緊閉,誰也不讓進門。
葉明遠把自己和沈璧鎖進房間不吃不喝,到了第六日,老祖宗終於按捺不住,叫了劉管家一行人,一同去明德樓看葉明遠。
明德樓比平時裡更蕭殺,老祖宗被劉管家一路攙扶到門前,本來要敲擊門扉,被劉管家按下,隨意在窗腳縫隙糊了一個洞,示意老祖宗看看究竟,再決意是否進去。
老祖宗猶豫再三,她一生光明磊落,何曾做過雞鳴狗盜的勾當,只是心裡揣着無奈,爲着曾孫子,這纔不得不勾腰透過縫隙看到槿裡面的場景,卻驚得半晌說不出話。
房內只點燃一根蠟燭,儘管□□,也昏暗陰沉。
葉明遠穿了一身紅衣,這衣服她也認得,正是當日迎娶沈璧時穿的,穿得規整,人卻蓬頭垢面,幾天沒有豎發,鬢前的髮絲亂成一片,也不在意,侍弄好藥水就要端給牀上躺着的沈璧,也是穿了一身嫁衣,面浮着死氣,毫無生機。
葉明遠卻耐着性子,餵了她幾口藥汁,藥汁順着她的脣角流到枕邊,他又胡亂扯了點絲絹小心擦拭,生怕暈溼了枕頭,讓她睡得不舒服。
他眼角掛着黑圈,脣上竟是笑着的,輕輕扶弄她的鬢髮,見有些髒亂了,找了一把梳子,一縷縷給她梳起來,邊拾掇邊與她說道:“我照着麒麟當日給我的妙興決下冊記錄的回鸞之法,日日夜夜爲你渡功守氣,據說到了第七日,你便能甦醒過來。我現在什麼也沒了,沒了功法,沒了爵位,若再沒了你,該如何是好?”
他眸色悵惘,梳到阻礙,便不小心用力了些,未想卻牽連一把頭髮,不着意全掉了下來,他手捧着頭髮,眸色發慌,不住地顫抖,扔了梳子,驀地把人從牀上拉起來抱進懷裡,像鬆懈一些,人,就要消失了一樣。
“這輩子,你對得住所有人,卻獨獨對不住我!”
他這麼說着,老祖宗心痛,沙子迷了眼睛,不住地掉淚,門口哭哭啼啼半天也不肯進去,葉明遠驚覺門外有人,不耐開了鎖,推開門,見老祖宗在門外正哭得傷心,心中泛起了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