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木兒叫族裡幾個身手不錯的青年打頭,自己殿後,一路破壞足跡馬蹄印,掩護族人上山。
“哥,”桑朵跑着過來,扯了扯他的衣袖,“哥,咱們這樣逃下去不是辦法啊,那羣如狼似虎的北狄人也不知看上咱們的什麼了,照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咱們都會被他們抓住的。”
博木兒頭也不擡地繼續破壞足跡:“你想說什麼?”
桑朵也撿了一根樹枝幫他的忙:“咱們何不向持盈求助?哥你救過她的命,我們也照顧了她們母女那麼久,請她說服武王幫我們擊退北狄人,不算很難吧?”
博木兒卻一口拒絕:“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布夏族兒女不會向漢人求助。”
“哥!”桑朵一跺腳,“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倔脾氣,不向漢人求助,那你說現在怎麼辦?被敵人已經抓走了我們多少同胞,你身爲族長,就眼睜睜看着她們被北狄人抓回去凌辱,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博木兒直起身來,定定地看着她:“漢人與北狄人俱是一樣殘忍貪婪,你以爲他們真會白白幫助我們?只怕我們一開口,他們便會要求布夏族全部遷入關內,從此歸順於大楚,然後纔會伸出援手。”
桑朵用力搖起頭來:“持盈不會那樣做的!她不是那樣的人,你也和她相處過,她的爲人你難道不清楚嗎?”
博木兒不以爲然地笑了一聲,說:“漢人婦女以夫爲天,丈夫說什麼就是什麼,持盈就算有心幫我們,但只要她男人說一個不字,她又能反抗得了?武王早在數年前就曾說過,有生之年,必要統一北方草原,我們若是上門去求,就是天賜良機,他如何會放過?”
桑朵一臉難過的表情,嘴脣動了動,擠出一句話:“那我們要怎麼辦?哥,我也是女人,我也會害怕啊,那些北狄人……他們到底爲何要追殺我們?”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敵人讓你生不如死,桑朵自問不怕刀槍,不怕猛獸,但若是被人當成女奴剝得乾乾淨淨,由一批又一批的北狄人輪番羞辱,那種滋味真是比死了還不如。
“不知道,或許……”博木兒想到會不會是崔繹和北狄聯手來報復他們,但又覺得不可能,崔繹就是北狄人的噩夢,雙方是絕不可能合作的,大楚想要收服布夏人,北狄又怎麼會坐視不理,“算了,走一步算一步,雁歸山地形複雜,或許我們還能爭得一線生機。”
可惜博木兒想得太樂觀了,就在他們逃入雁歸山的第四天,北狄騎兵隊就包抄了上來,布夏族的有生力量在持續減弱,恁是博木兒一雙彎刀使得出神入化,也終究雙拳難敵千手,不幸被俘。
納央在高空中盤旋,發出悲鳴,桑朵聲嘶力竭地哭喊:“哥——!”
“危險!”一名布夏族青年將她攔腰抱住,桑朵卻不顧一切地拼命掙扎,一手竭力向對面伸出。
博木兒被卸了雙刀,數名北狄人七手八腳地將他按倒在地,用粗繩將他捆了個結實。
“快走!”博木兒咳嗽着大喊。
“我不走!哥!”桑朵發瘋一般喊叫着,要衝過去和他同生共死。
北狄騎兵用北狄話罵了幾句什麼,繼而狠狠一腳踹在博木兒臉上,博木兒咳出一口血,腦袋垂了下去。
桑朵發出一聲淒厲的喊叫聲,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將那名試圖帶她逃離的同胞甩到了一旁,撿起自己的彎刀朝敵人衝了過去:“我殺了你們!”
“桑朵!”負責殿後的幾名青年焦急地大喊,正要衝上去救她,忽然聽到後方傳來漢人的喊殺聲,頓時心都涼了——被夾擊了,這是圈套?
但下一秒這種顧慮就被打消了,數千漢人軍隊從山林中殺出,爲首的一人身披銀鎧,手提銀槍,騎着戰馬筆直地衝進了北狄騎兵當中,身後跟着的數百騎兵也高聲吶喊着“殺啊——”手中的鐵槍毫不留情地將迎面而來的北狄人刺了個對穿。
那手執銀槍的正是半個多月前帶兵出門打獵的楊瓊,只見他如一道閃電般殺進敵陣,手中銀月槍左挑右勾,北狄騎兵競相撲上來,卻無一人能擋他三招,被他如切瓜剁肉一般一口氣殺了近百人。
燕州騎兵緊隨其後,如一柄尖刀插入了北狄騎兵的陣中,北狄人沒料到會在這裡與漢人發生遭遇戰,甫一交手便潰不成軍,被楊瓊帶人殺了近半,剩下的全都心驚膽寒,丟盔棄甲地四散逃了。
“哥!”桑朵歪歪倒倒地跑到被丟棄在一旁的博木兒身邊,手忙腳亂地將他抱起來。
博木兒身上捱了數刀,血流如注,又在剛纔的交鋒中被雙方的馬撞來撞去,不知踩斷了幾根肋骨,此刻奄奄一息,只差沒嚥氣了。
桑朵哭得臉都花了,手指顫抖地抹去他口鼻處的血糊,楊瓊騎着馬走近,扔給她一個小布口袋:“這是前幾日剛得的麝香。”桑朵馬上一把抓過,取出些許,掰碎了餵給博木兒,又用手按他咽喉,逼他嚥了下去。
麝香能通關透竅,上達肌肉,下入骨髓,對於生命垂危的人是極好的救命藥材,博木兒服下了麝香,總算吊住了一線性命。又有隨軍軍醫取來繃帶傷藥等物,替博木兒接上了肋骨,包紮了身上多處傷口。
眼見哥哥沒有性命之憂了,桑朵這才鬆懈下來,想起了恩人,哽咽着對楊瓊磕頭:“多謝恩公。”
楊瓊問:“你們是布夏族?你叫什麼名字?”
桑朵回答了他,楊瓊大驚:“當初收留長孫夫人的就是你們?”
不得不說,他們的運氣太好了,雁歸山這麼大,居然能恰好和出來打獵的楊瓊遇上,族長被俘,布夏族青年掩護着婦孺老幼逃離,半路上遇到正在清點獵物的燕州軍,差點就給嚇破了膽。
楊瓊見他們只是遊牧民族的打扮,不像軍隊,便喝止了手下士兵動武,向布夏族詢問情由,布夏族長老看出他們並無惡意,便跪下懇請他們出手援救,楊瓊一聽追殺他們的是北狄人,又不過千餘人,當即便下令應戰,這纔有了剛纔的狹路相逢一戰。
桑朵不明就裡:“你是……”
楊瓊翻身下馬,抱拳道:“我乃大楚武王麾下寧遠將軍楊瓊,你們對夫人有救命之恩,也就等於是我的恩人,怎能拜我?快快請起!”
桑朵一聽這話,再也憋不住了,失聲痛哭起來:“我早就說應該去求持盈幫忙,我早就說過!可你就是不肯……”
博木兒氣若游絲,喉結微微動了下,沒能說出什麼話來,軍醫取來擔架,兩名士兵小心地將人擡了上去,桑朵哭着跟在擔架邊走。
一名副尉問道:“楊將軍,接下來怎麼辦,繼續追剛纔逃走的那些北狄人?”
楊瓊搖了搖頭:“北狄騎兵擅長平原會戰,剛纔是在山林裡施展不開,又被我們打了個措手不及纔會大敗而逃,我們只有三千人,追過去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回去罷,也差不多是時候回去覆命了,你去問問這羣布夏人,是跟我們入關,還是另有打算。”
副尉領命去了,不一會兒回來告訴他,布夏人決定暫時跟着他們一起入關。
WWW▪ тт kán▪ ¢Ο
“我猜也是這樣,”楊瓊點了個頭,“他們的族長身受重傷,族裡的年輕人又不太多了,留在關外早晚會被北狄人殺得一個不剩,還不如到關內避一避。不過王爺那邊……”
當時跟着崔繹南下接持盈的是曹遷,楊瓊並沒有親眼見到那針尖對麥芒的一幕,不過事後曹遷義憤填膺地把博木兒的無禮言行告訴給了他和百里贊,想到崔繹可能並不願意幫助情敵,楊瓊就感到頭痛。
要是崔繹大發雷霆,一腳把人連着擔架一起踹出門去怎麼辦?
實際上,崔繹現在正處於這樣的暴躁之中,雖然暴躁的對象不是博木兒。
“什麼?!絕食?!”
百里贊出門公費旅遊以後,崔繹就不得不每天親自批摺子,持盈在旁邊陪着的時候還好,不在的時候,看摺子就成了煎熬,煎熬着煎熬着人就暴躁起來了,這時候偏偏還有人不怕死地往刀口上撞——剛吃過早飯,就有府內親兵來報,說王妃鬧絕食。
崔繹險些把書案掀到天邊去:“她還有完沒完了!這幾天又是上吊又是撞柱子,現在又開始絕食,她到底有多少使不玩的花招,怎麼不一次性全招呼上來啊!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不識趣的人,真以爲本王會在意她的死活嗎!”
持盈恰好不在,崔繹一氣之下拍案而起:“帶路,本王親自去教訓她!”
謝玉嬋如果知道她被關了一個多月至今,崔繹都還不知道她悲觀在哪兒,只怕是不死也要氣死過去。
王府西北邊的小院,門外有兩個親兵把手,門內還有兩個親兵巡視都是持盈安排的,就連屋裡伺候的丫鬟也是持盈特意挑選並專門囑咐過的,要她們好生“照顧”王妃,不可磕着碰着,一日三餐要按時吃,更不能讓她接觸到剪刀、繩索之類危險物品,總之就是嚴密地看護了起來,防止她自盡。
不過幸好謝玉嬋每天雖然大哭大鬧,但從沒想過死,也許是不想便宜了持盈。
可不知怎地,這兩天她像是腦袋裡有根筋沒搭對似的,開始孜孜不倦地自殺,每次都險之又險地被丫鬟阻止了沒死成,持盈過去看了一轉,見她沒事就走了,謝玉嬋見了她仍然大吼大叫,她一走又恢復安靜,不知情的人倒還真可能以爲她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