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氏那一耳光打出了十二成力道,崔祥當場被打傻了。
“混賬東西!”葉氏氣得渾身亂顫,嘶聲喝罵道,“你照他說的做了?啊?你寫了?你幫着他們把你二哥騙回來?”
崔祥捂着臉,低下頭不敢辯解,葉氏痛心疾首地道:“老天無眼,竟讓我生出你這麼個祿蠹!你難道看不出他們這是想要你二哥的命嗎?你就不能告訴他們你寫過信給繹兒,可他不願意回來嗎?你以爲你照着他們說的去做,他們就會放過你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繹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們母子也只有抱在一起死的份,你知不知道!”
葉氏本就久病體弱,吃飯尚且太不起手來,這會兒又是打人又是怒罵,怒極攻心,竟嗝一聲抽了過去,嚇得崔祥和宮女們個個面無人色,手忙腳亂地揉她心口拍她後背,忙活了好半天葉氏才又醒轉來。
崔祥又嚇出一身汗,見母妃醒了,便撲通一聲跪在了牀前:“兒子不孝,治不好母妃的病,還讓母妃生氣,我實在是不孝極了!”說着擡手又給了自己一耳光。
葉氏淚流滿面地靠在被子上,哀哀地道:“我還不如就這麼死了算了,省得將來還要給你們兄弟倆送終啊!”
崔祥跪在牀前,也是泣不成聲,一屋子宮女跟着嗚嗚咽咽,彷彿都看到了不久的將來自己的死期。
事已至此,葉氏再有什麼怨言,說出來也是白搭了,以她對崔繹的瞭解,那聽風就是雨的性子,指不定拿到信第一時間就騎着馬往回趕,後面曹遷或者別的誰收拾好行李,得追幾天才能追上他。
她的猜測大體八九不離十,崔繹確實是看到信就立刻決定要回京,只是多年急躁衝動的脾氣被持盈磨啊磨的,已經越來越冷靜了,還能自己想通信背後的陰謀,葉氏若是知道這一點,或許焦慮之心也會減弱不少。
從燕州到京城,快馬加鞭也要一個月,更別說持盈不會騎馬,又帶着行李,少說要走四十天,崔繹每天都處於忐忑不安中,唯恐自己還沒到京城,噩耗就傳到了跟前。
進入甘州的第三天,信使帶着百里讚的信追了上來,持盈看了看,上面交代了他們走後燕州府的諸事安排,提到弄月時,百里贊認爲應放出話去,就說弄月投繯自縊,確實死了,人暫時囚禁起來,等他們回來再決定是殺了還是趕出燕州。
“先生說他讓府裡的下人們按照他編好的話,到處去說弄月莫名其妙自殺了的事,但咱們要裝作不知道,這樣一來皇上聽了探子傳回去的話,既能確信弄月得手了,又不會再難爲弄月的家人,一箭雙鵰。”
持盈說完,看着心不在焉地坐在牀邊的崔繹:“王爺?在想什麼呢?”
崔繹捏着鼻樑嘆息不止:“沒什麼,想早點到京城,是非黑白一次來個痛快。”
持盈明白他一定還是對端妃可能也有份騙他的事耿耿於懷,又一再說服自己不會是那樣,反反覆覆,搞得自己很累,遂安慰道:“是非黑白,你想也是那樣,不想也是那樣,與其在這裡胡思亂想,不如養精蓄銳,應對最糟糕的情況,王爺要記得,咱們的敵人是皇上,不是太妃。”
崔繹還是一臉放不下的表情,但也聽話,點點頭:“睡吧,明日還要趕路。”
三月初七,武王府的馬車終於進入了京畿,崔繹主張既然回來了應該先進宮請安,以免崔頡說什麼目無長兄之類之類的,但持盈堅持直接去醉蝶山行宮,理由是既然信中隻字未提皇上怎樣想怎樣說,他們這一趟,應該是“偷偷回來的”,崔頡應該是“不知道的”,貿貿然進宮去反而會被認爲是別有居心,到時候蠻不講理地把人一扣,多的麻煩都鬧出來。
兩人在官道旁爭了一陣,最後崔繹決定聽夫人的話,馬車在岔道口轉向了醉蝶山。
崔繹沒有忘記當初自己就是在這裡被扣上了造反的帽子,儘管三月的醉蝶山還沒有紅葉,視野極好,他還是忍不住下車騎馬,生怕崔頡又埋伏了人要刺殺他們。
刺客沒有,也不會有,要是在這裡把武王給殺了,崔頡的龍椅也就別想坐了,無端殺死回來探病的親兄弟,百姓的唾沫絕對能把皇宮給淹了,所以持盈倒是不擔心。
行宮守備稀鬆,一羣人老珠黃的女人守着不怎麼值錢的桌椅板凳,賊都懶得來,曹遷謊稱來的是葉氏孃家的侄兒,又賄賂了守衛每人一個銀元寶,輕輕鬆鬆就將馬車帶進了行宮,然後打發人拿着崔繹的親筆信進宮去謁見啓聖帝。
葉氏正在午睡,崔祥在外間撐着腦袋打盹,忽地有太監欣喜若狂地衝進來報:“王爺!武王和王妃來了!”不光崔祥醒了,連葉氏也被驚醒,撐着就要起身:“什麼!王爺真的來了?”
才說着,院外一串腳步聲,崔祥馬上從椅子裡站了起來,手足無措地看着門外,葉氏伸手:“快扶我起來!”宮女們趕緊將她扶起來,給她背後塞被子枕頭。
崔繹三步並作兩步跳上臺階,撩裾跨過門檻:“懷祐,母妃現怎樣了?”
崔祥還沒來得及回答,葉氏就在裡間悲呼一聲:“繹兒!”崔繹馬上拋下弟弟不管,撩開珠簾衝了進去。
持盈沒他步子大,落後了一段,進門來先給崔祥請了安,崔祥忙不迭回禮:“二嫂。”再同她一起進入裡間,崔繹已經跪在了牀前,葉氏泣不成聲地道:“你真是傻啊!怎麼能回來,怎麼能回來啊!萬一你有個好歹,我怎麼向皇上交代,怎麼向鍾姐姐交代啊!”
崔繹沒有哭,但眼眶也是通紅,緊握着葉氏乾瘦的手,小聲地安慰她自己不會有事,讓她不要太難過,好好養病云云。
“持盈給太妃娘娘請安,”持盈上前幾步,福了福,“娘娘既是身體不適,還是不宜過度悲傷,須得養好了病,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葉氏看她一眼,滿臉愧疚:“持盈……”
持盈一笑置之:“我們這次從燕州帶來好些補氣益血的好藥材,待會兒我問問御醫,看適合用什麼,本來時間充裕的話還能再多買些,只是王爺擔心娘娘,催着上路,便只帶了府裡存着的那些,若是不夠,我再寫封信回去,叫人買了送來。”
葉氏感激地直點頭:“我從前那樣對你,你卻這麼有心,我真是……繹兒能娶到你這麼好的姑娘,鍾姐姐在天之靈也定然感到十分欣慰。”
感人的重逢過了,葉氏想起了問題的嚴重性,馬上推起了崔繹:“你們快點走,現在就走!別讓皇上知道你們來過,快走!快!”
“母妃,你冷靜點!”崔繹按住她的肩膀,“我已經派人去見皇兄,告訴他我回來的事,你放心,他沒那麼容易對我下手,京城裡幾萬百姓、文武百官都看着,他不敢輕舉妄動,沒事的!你現在需要休息,千萬不要太激動了。”
葉氏懊悔不迭:“怎麼不敢,他還有什麼不敢做的,書耀就是最好的例子,還有清瑜,被他逼得服毒自盡啊,他現在是皇上,不是太子了,有什麼他不敢做的?你們實在是不該回來啊!都怪我,我沒能阻止祥兒,才讓你們冒這麼大危險回來。”
崔祥今年十八,皇家男兒早行冠禮,但論來他也不過是個半大孩子,見母妃哭得那麼傷心,心裡的自責和歉疚越發強烈,咬着嘴脣在一旁抹起了眼淚。持盈見狀,忙遞過了帕子:“七弟快別哭了,你一哭娘娘心裡更難過,你也有你的苦衷,別再自責了,誰都沒有怪你。”
崔繹轉頭道:“懷祐,你出去,別在母妃跟前哭,持盈你領他出去,叫人給他洗洗臉。”
論年歲,持盈也就比崔祥大那麼幾個月,但到底是活過二十多年的人,又做了母親,此刻看起來簡直像是個長輩,一邊答應着,一邊將崔祥哄到外間去,叫來宮女打水給他洗臉,留崔繹單獨在裡間陪葉氏。
崔祥用熱帕子洗了臉,甕聲甕氣地問:“二嫂,咱們這回是不是死定了?”
“沒有,哪有那麼誇張,”持盈莞爾一笑,在他身旁的椅子裡坐下,“你也別把事情想得太嚴重了,有沒有你那封信,王爺都是要回來的。”
崔祥疑惑地問:“回來做什麼?”
持盈笑着答道:“給你們的父皇——先帝磕頭燒香啊,先帝去世的時候他人在甘州,沒能回來守孝,心裡一直惦記着這事,常和我說起要回來一趟,所以你也別把責任都攬自己身上,啊?”
她的話令崔祥覺得好受了些,崔祥兩眼泛紅,鼻子一抽一抽,持盈便想着要轉移他的注意力才行,順道也細問問京城裡的近況,於是問:“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凡事都要小心,你能給二嫂說說這一年多裡,京城裡宮裡都發生了些什麼事嗎?”
崔祥表情有點木,多半是哭過的原因,他茫然問:“發生了些什麼事?發生了好多事,都要說嗎?有好些事我也不太清楚。”
“不用,撿着你覺得重要的說,比如和你幾位王兄有關的,或者公主們有出嫁的嫁給了誰,皇上有沒有納哪位大臣的女兒爲妃之類。”
崔祥露出冥思苦想的表情,似乎在猶豫從何處說起,持盈也不着急,讓他慢慢整理思緒。
等了一會兒,崔祥吸了口氣準備開始說,持盈馬上豎起了耳朵。
然而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崔祥說的第一樁事情就讓她徹底驚呆了。
崔祥說:“長孫皇后去年十一月給皇兄生了個小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