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本來已經要回屋, 後來突然想起件事了,便又轉身回來,那裡周元秀正行完了禮, 剛坐下, 一如幾年前那樣, 溫和平靜, 面目清淨, 只看人的目光中透着一絲絲意氣風發的意味來,想來在朝做官,做得還頗順手。
樑知遠笑道:“丫頭怎麼又回來了, 還有何事要問,要快些纔好, 這小子下棋有兩手, 我正要好好與他廝殺一番呢。”
小滿笑道:“外祖別隻忙着下棋, 我有正經事找大師兄。”
周元秀一聽大師兄三字,便搖頭笑了笑。
卻見小滿皺眉道:“我孃親的喘疾這個冬日又發作了, 雖然不重,卻也不得安心,原先的方子像是不管用了,想叫大師兄看看,有沒有法子, 實在不行就要回宜州.找師父去了。”
周元秀看向樑知遠, 樑知道:“你們倆個能管什麼用, 也罷, 你去看看, 也好早日去請正經大夫。”
兩個年輕人一前一後出來往後院去。
小廝在前幾步領着路,周元秀不緊不慢走着, 小滿跟雅梅在後隨着。
卻聽見周元秀問道:“你在將軍府過得不好麼?”
小滿居在庭院深處,旁人不曾對自己談起,自己也不知道,然現時的樑知遠,林清則都是皇帝跟前的紅人,兩家的舉動自然是惹人注目,一聲不響兩人和離了,即便兩個年輕人再閉口不言,外界傳言還是各式各樣的。
小滿不作聲。
周元秀接着說道:“我進京大半年,雖說與將軍交往不多,但是將軍爲人還是可信的,你不要任性,比起旁人,他算好的了。”
小滿輕輕皺眉,說道:“你不懂。”
周元秀便不再說話,他也確實不懂,又與小滿不算至親,不能說太多。
號過了脈,問過樑氏近來起居,周元秀又皺起眉來,說道:“想來是近來心思太重,伯母還請平時放寬心些,纔好慢慢將身子調養好起來。”說完眼中略帶責備的望了望小滿。
小滿心中矛盾不已。
因惦記着要辦樑知遠正月二十的六十大壽,梁氏上下過年都沒太多心思,閤府上下將皇帝若是來了,如何迎駕,放多少人在院內,何是開席反覆研究,梁氏都還是不放心,便朝樑知遠提議道:“不若請二哥過來幫幾天忙。”
小滿心道這是開門揖盜,引狼入室,沒想到樑知遠卻同意了,他這侄兒除去看沾便宜外,待人接物上,還是頗有手段的,屆時由他安排院裡一衆家丁,比起自己女兒外孫兒總好些。
且不說樑英進樑府後如何謀劃,只說這日樑知遠大壽之日,雖說未曾請同僚,但因着皇帝說過要來賀老師壽辰,君無戲言,其它官員,不請自來的人也不在少數,要是隻有梁氏與小滿兩人,倒着實有些應付不過來,緊趕慢趕,總算在皇帝進門前,將一衆賓客都安排坐下,後廚的菜也備得差不多,丫頭們在席間往來添着茶水果品,也是有條不紊的。
小滿在後面瞧着前廳裡衆人,眼前一切妥當了,便有了一會的心思放空,不知飄到了哪裡,再回過神來時,廳裡衆人正齊齊跪着,山呼萬歲。
皇帝笑呵呵叫衆人起身,便過來與樑知遠說話。
小滿卻眼瞧着跟在皇帝左手邊的一身利落青色布袍的男人,久久離不開眼,瞧着那人朝樑知遠行禮,恭恭敬敬說着樑大人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樑知遠也是有些不習慣,拱手回了禮,道多謝。
宴席過半,皇帝起身道:“有些悶了,聽聞老師府上極爲雅緻清淨,我去瞧瞧。”
張清則忙起身跟上。一衆臣子也起身跟上。皇帝擺擺手,指了指張清則,又隨意指了兩人,道:“就你們幾個陪着便是了。旁人接着吃,不要掃了老師的興。”
周元秀被點到,便也只好起身跟着。
皇帝背手在前走着,邊走邊笑道:“四處亂瞧什麼?”
張清則淡淡說道:“沒瞧什麼?”
皇帝嗤的一聲笑,尋了個石凳坐了,笑道:“捨不得與你妻子分離?嗯,那好,朕還是覺得,朕的主意其實不錯。”
張清則道:“臣不以爲然。臣自己的妹妹的性子,臣還是知道的,若是知道咱們合夥騙她,將來怕是不得安寧。”
皇帝低頭道:“哄了這麼些日子,也不成,便也不能怪朕了,只能走你這步棋了。”
周元秀聽不懂兩人在說什麼,便只安靜立着。卻見皇帝望向自己,道:“張將軍與妻和離也有數月,朕實在不忍心,朕其實也只想有那麼一個皇后,又安靜,不爭寵,又心思簡單些,又不是愚鈍,有些可愛的小性子……”
話沒說完,便見周元秀撲通一聲跪下,說道:“雖然如此,林小姐卻不適合在深宮生活。”
皇帝擡頭,嘴還微微張着,疑惑不已,一時回過神來,望向張清則,張清則知他誤會了,見着別人替自己夫人着急,心裡也不樂意,只回瞪皇帝一眼。
皇帝呵呵朝張清則笑道:“瞧吧,你不急朕都替你急了。”
周元秀這時已回神過來,對於剛纔一時衝動有幾分後悔,鎮定下來,苦心勸道:“且將軍與林小姐伉儷情深,只是一時鬧彆扭暫時分開,勸陛下莫要強人所難。”
皇帝含笑道:“好了,知道了,朕是另有事叫你做。朕聽聞,犯上作亂的林之鞏的二女兒被人窩藏在府裡,你去查查,藏在了誰府上?”說完看了看張清則,張清則扭頭一邊不看他。
周元秀道了聲是,便也安靜立在一旁,皇帝一拍手,起身道:“回去吧。”才走幾步,回身笑說:“看你可憐,賞你一回。”
說完又坐下,指着小廝說:“這茶是銀毫,誰備的?”
小廝道戰戰兢兢道:“是樑二爺。”
皇帝皺眉,又問:“點心樣子不錯,是誰叫安排的?”
小廝道戰戰兢兢道:“是表小姐。”
皇帝笑了,拈起一個來,只吃了一口,便哼了一聲,怒道:“去叫你們表小姐來。”
一小廝打着顫兒連滾帶爬跑去了。
“只叫表小姐,別的人不許驚動。”皇帝在他身後加了一句。
小滿聽得小廝結結巴巴的說了緣由,不知爲何事,便只好下後來,遠遠見着張清則立在那裡,清俊斯文,身姿如山似鬆,眉眼依舊黑亮,只是少了見意氣,將幾分深沉寫進了眼底,倒是又多了幾分男子氣慨。小滿心裡一陣胡思亂想,不自覺便走到了皇帝面前,安安靜靜才行完禮,便見皇帝將手一拂,桌上的杯碗盤碟茶盅茶壺便“框框噹噹”全都被摔下了桌,碎了一地。
小滿本在走神,聽得響聲,嚇了一跳,退後一步,而後才跪了下來。
“鮮花入餅,朕是吃不得的,你不知道麼?”皇帝挑着眉問,怒意分明。
小滿心裡着急,她確實不知,便也只好俯身請罪:“民女萬死,請皇帝責罰。”
哼,也不求情,只急着領罰,跟那張清則一樣,都是倔性子。
皇帝道:“也罷,朕既爲賀壽而來,便不能在師父家發怒,你求個情,朕便免了你的罪。”
“請皇帝息怒,請皇帝開恩。”小滿不明所以,只好認真說道。
皇帝隻手敲桌,慢慢道:“只你一人求情是不夠的。”
周元秀眼前着皇帝是在做戲,回過神來,便也隻立着不動。
衆人等了半天,張清則嘆氣,一撩衣袍,跪下道:“樑相爺大壽,便請陛下看在樑相爺面上,恕過林小姐的一時疏忽。”
皇帝便道:“林小姐,朕看在張將軍份上,寬恕了你,起來吧。”
小滿道:“謝皇上,謝將軍。”還不及起身,便見皇帝帶着衆人揚長而去,這才舒了口氣。
這天過後,倒時安靜了幾天,小滿難得安下心來,便日夜多陪梁氏,開解她,以免她病情復發,這日纔回了房,便見雅梅坐在門牙子上,與一小丫頭聊天,聊得正起勁,一口唾沫吐出:“呸,活該,叫他納妾,叫他休了咱們家小姐,他這是報應。
小滿皺眉,過去低頭問:“你們在說什麼?”
雅梅道:“小姐,你不知道吧,那個,那個姑爺啊,他進監獄了。”
小滿睜大了眼,問:“怎麼回事?”
雅梅指了指小丫頭,道:“她也是聽老爺的轎伕說的,說是先前犯上作亂的林之鞏在牢獄中買通衙役,安排了自家人提前逃走了,之後滿門抄斬時,就不見了林家二小姐,皇帝聽得消息,責令刑部的周元秀大人,負責查林之鞏二女兒逃脫一案,這周元秀大人才查了四天,便查出了,原來啊,林之鞏二女兒林萋萋是被張清則將軍所救,只因張清則一家與林之鞏向來交情好。後來林萋萋改名換姓,被將軍納了妾室。皇帝大怒啊,不僅將林萋萋就地斬首,還將張將軍投入大牢。”
小滿大驚,原就該想到,留那女人,遲早會出事,可以是他不是答應過自己,過段時間便將她送走麼?就這麼捨不得?
小滿一想到這,心裡委屈,堵氣想道:“他自找的。”
悶悶回屋睡下。
第二天還掙着,到了晚上便反覆來回怎麼也睡不着,到了第三日,便去求樑知遠。樑知遠望着自己外孫女,只嘆了口氣,勸道:“沒事的,你且放下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