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節今天沐休, 正在書房裡整理往來書信拜帖時,下人上前稟報說對面府裡的表小姐求見,他便放下手中的東西, 坐到外間來。
小滿對人的看法依賴於自己的直覺, 像是樑英與秦氏夫婦二人, 生就一雙算計滑溜眼的, 她便遠遠躲着, 樑節與董氏一看便是實誠善良寬厚平和的人,以裡也無端生出幾分親近之意。
如今進了書房,見了樑節一副從容如水的安逸性子, 心裡有不平靜也少了幾分。
“侄女給在舅伯請安。”小滿規矩行禮。
“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禮。你今日過來可是有事?”樑節聲音溫暖, 態度和氣, 帶着長輩的疼惜。
“府裡上下日日爲外祖父擔憂, 蓉姨娘與母親身子都弱,禁不得折騰。聽得舅伯今日在家, 侄女便想過來親自問問外祖父現在的處境如何。”
“哎,聖心難測,皇上什麼時候同意放二叔出來,也不好說得準。只是皇上向來仁厚念舊情,二叔在獄裡也不曾受苦, 你只回去叫妹妹與姨娘安心候着便好了。”
小滿聽了話也不離去, 將雙手絞着帕子, 有些難心開口。
樑節又想起件事來, 交待她道:“回去也跟你母親說下, 莫要再給二弟銀子使,他是個靠不住的。”
小滿點點頭, 擡頭問:“大舅伯,你可曾聽說前兩日有人去府上提親的事?”
樑節聽了一愣,笑道:“莫非侄女是來請咱們去喝喜酒的?”
小滿臉上一紅,心下放鬆起來,反正已經開了口,便一口氣將事情全部講了一遍,末了問樑節:“依大舅伯看,這事能不能行?”
樑節沉吟半天,開口說道:“起先這事我還有幾分糊塗,二叔遠在江陵,怎麼可能將皇孫藏在府中,如今聽你這麼一說,我才明白過來。將軍那番話倒是真的,若是能撇清二叔與太子私下結黨之嫌,說不定二叔早便能出來了。再說了,那鎮西將軍倒是個不錯的人,祖上最是以忠勇著稱,雖說他自己還沒立着什麼功勞,不過依他的本事,那也是早晚的事,若是在往常,既便二叔還高居尚書之位,這門親事也不一定求得到的。”
小滿低着頭,看着卷頭案上的被貔貅鎮紙壓着的一沓宣紙被風吹得嘩嘩捲起,風過後,又一張張落下。
樑節以爲她犯愁,便勸道:“要是侄女你心裡不願意,另有打算,也不必勉強,再過些時日,說不定皇上又改變心意了,這事也是說不準的。”
“多謝大舅伯。”
小滿回到這邊府裡,梁氏還沒有從廟裡回來,她自己便依舊歪在榻上胡亂思慮着,不一會便昏昏睡着。
迷糊中臉上一陣癢,伸手去抓,半天不曾抓着,心頭有些冒火,睜眼一看,天已遲黑,一雙黑亮的眼睛便在自己臉前一閃一閃着。
等適應了屋子裡的黑暗,她看清了來人,恨聲說道:“你怎麼又來了?光天華日,被人看見了,我只有死路了。”
張清則笑着說:“我知道你這兩天日夜都在想着我,所以過來給你看看。”
“呸,誰日夜想你了?”
“好,不想。那我問你,我那天跟你說的事,你想得怎麼樣了,願不願意?告訴你,我可是很搶手的,就昨日,皇帝還說要將美仁郡主賜婚與我呢?”
“美仁郡主又是誰?”
“璥王的長女。”張清則澀澀收起笑臉,冷冷答道。
“哦,那是好事。恭喜將軍了!”不知道爲什麼,小滿聽了他的話,心裡有些不爽快。
張清則見了她一下子沉了臉,心裡覺得好笑,便又扯開了笑着逗她:“唉,誰叫我欠小姐一命之恩呢。小的自然要捨身回報小姐的,哪還管得了什麼郡主公主。”
小滿氣哼哼轉過頭去:“我又沒叫你幫我,你敢說,你不是爲你自己前途着想?”
張清則笑着,伸手扳正她的身子:“好,這次也是我有求於小姐,不知道小姐能否再發次善心,幫張某一次。”
小滿使勁瞪他一眼,伸手打開他的雙手:“不要用你的爪子碰我!”
張清則抓起面前小人兒胖嘟嘟的手,湊上前望着小滿的眼問道:“那我後天便上門來提親,你跟你母親講,可不能再趕了我出去。”
小滿艱難地將目光從他晶亮眼眸中逃出,偏着頭不理他。
張清則笑着伸手在她頭上揉了幾下,道:“那我先走了,你且安心歇着吧。”
“等下。”小滿忙喚住他。
張清則回過身來,笑道:“捨不得我走了?”
“呸。我要跟你約法三章。”
“你講便是,都依你。”
“一,你我將來成婚後,你不準納妾,通房也不能置,如若你真想納妾,或娶旁的女子,必須先與我寫了和離書纔可。”小滿說到這,不自覺聲音冷厲起來,若問她對面前這個人的看法,直覺告訴她,他是一個品行端正的人,只是前世的教訓慘烈,讓她不免對未來生活時刻膽顫心驚着。
張清則輕輕笑道:“沒想到竟是個妒婦。”被小滿死死盯着,便又改口說道:“我保證不再納別的女子。”他嫡親姐姐的慘死便是起源於女子爭寵,他自然不願這樣的事再在自己身旁發生,所以,不納妾是最好的法子。
小滿見他答得爽快,心裡不禁跟着安定幾分,低了頭思索着。
“還有呢?”張清則見她想得認真,一張小臉皺着,苦巴巴的模樣太好玩,便笑道逗她。
小滿瞪他,面色依舊冷冷的:“暫時只這一件。只這一件做來了,別的以後再說,若是這一件做不來,後面約定再多,也是徒勞。”
張清則見了她這樣愁苦,不知曉她心裡究竟原因,便上前將她摟在懷裡抱了抱,說道:“別的姑娘家出嫁都是高高興興的,你不要如此愁苦模樣,我不是不講理的人,你對我好,我自然也會真心實意疼你。”他這番說得真心實意,若真論當初外受得創內心哀痛之時,誰幫了她,自然是這個半夜睜眼看着的在他面前忙碌的救了他的性命的小女娃。
小滿慌忙掙開他的懷抱,催他道:“趕緊走吧,不然真被人發現了。”
張清則笑着消失在黑暗的窗外。
小滿靠着窗子發了半天呆,覺得身上涼了,纔回過神來,關了窗子,高聲喚了雅梅進來。
“你去哪了?我剛纔叫你好些聲,你都不見影子,你就這樣做事的,看來你真是長大了,我留不住你了是吧?還是你當大丫頭當膩了,要去院子裡當灑掃丫頭?”小滿見了慢慢呑呑進來的雅梅,心裡有些氣憤,偷進來的是旁的壞人,這幫丫頭也不曉得在哪偷懶。
一共也就這雅梅跟碧荷兩人是從宜州便跟着自己的丫頭,那碧荷腦子更靈活些,卻是個不安分的主,若是擱在更大戶的府裡,定是個會使盡手段會往上跑的人。這雅梅正好相反,有些一根筋的,認定了誰給她飯吃誰是她主子便聽說的話的人,偏偏爲人怕極了捱餓,怕極了被人趕出去。前世小滿被張明俊關着時,她倒是有膽子給自己送吃的,卻沒有膽子幫小滿逃出去。因而兩個人比起來,小滿更願意貼身使喚這個雅梅,至少,只要自己不讓自己再處於那般絕望的境地,這個丫頭便是個忠實可用的。
“小姐恕罪。今日是奴婢當值,原本是好好守在外間的,只因見了那日來給小姐報信的護院朝我招手,我便過去問他可有事,只不知爲什麼,竟然睡了這一覺。還請小姐責罰。”雅梅戰抖着說。
小滿原本懷疑那護院便是張清則安排下的人,如些聽這麼一說,心裡便明瞭,也知道雅梅不是那人的對手,便擡手擺了擺,道:“好了,你去沏杯濃茶來。”若真是將來嫁入將軍府裡,那邊世代顯赫的官家,雅梅這樣軟弱性子的,如何幫得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