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妃“親親熱熱”地挽着旖景的手,隨着小謝氏身後,心說旖景敢那般囂張,無非是因爲老王妃維護而已,到底是在長輩面前,秦妃不好耍狠使刁,等離開這榮禧堂,有小謝氏鎮着與黃江月幫腔,還不擠兌着旖景服服帖帖,非得讓她也受一肚子窩囊氣,嚐嚐心口悶痛的滋味。
黃江月已經在院門前佇着生了好一陣悶氣,雖披着厚厚的氅衣,也有些耐不住幹烈的冷風颳打面頰,好在秦妃因爲受了冷待不願多坐,禮數盡到就出來,前後也就一盞茶的時長,沒讓江月在冷風中被往來僕婦“瞻仰”太久。
聽說要去關睢苑,江月才擠出些笑容來。
她還從沒機會進過關睢苑,不知小謝氏口中防範森嚴的所在是否到了水潑不進的地步,一半因爲好奇,更多還是想與秦妃攜手合作讓旖景也懂得什麼叫難堪。
哪知才繞過榮禧堂外的照壁,旖景就微笑着對小謝氏說道:“二嬸與弟妹留步,秦妃既要賞梅,我領着去關睢苑坐坐就是。”
小謝氏氣得面色發紫:“怎麼我就進不得關睢苑?”
秦妃也冷笑道:“阿景,你也太無禮了些,夫人再怎麼說也是你長輩。”
旖景一臉的委屈:“我以爲二嬸要操勞庶務,應是不得空閒。”顯然還是拒客之意。
小謝氏只覺得顏面掃地,若再強人所難巴巴地要上趕着去關睢苑只會更加丟臉,又聽旖景一句:“二嬸既然捨得下家務瑣事,趁着秦妃雅興想要一同賞景遊玩,我自然是……歡迎之至。”話雖如此,卻是滿面爲難無可奈何的模樣。
小謝氏險些氣得手腳發顫——當着秦妃的面,世子妃無非是嘲笑她並非王府之主,好比關睢苑,就不是她想進就進得了的。
江月一看婆母受到奚落,連忙上前幫腔:“母親也是想陪着秦妃說說話罷了,都說關睢苑裡梅林景好,依我想來,卻也與別處並無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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旖景笑道:“眼下貴族府邸多數都植有梅林,我也覺得沒有什麼特別。”
這話一說,小謝氏就更不好強跟了去,挑着眉梢說道:“阿景的話原也不錯,我的確有不少瑣事要操勞,還望秦妃不要怪我怠慢……不過月娘卻有空閒,當然不敢怠慢了秦妃,阿景剛纔那話,似乎是不願讓月娘陪同,關睢苑又不是龍潭虎穴,自家人哪有進不得的理。”
小謝氏面帶冷笑,心想話說到這個地步,世子妃難道還敢明目張膽地拒絕江月進關睢苑?
秦妃也笑:“將軍夫人這可是誤解了阿景,我原來就聽說她與阿月最好,應不會這般無理。”
旖景心裡覺得實在無趣,其實讓江月去關睢苑小坐片刻原本不幹緊要,可她明白秦妃的打算,無非是想與江月勾搭着冷嘲熱諷一番給她吃場排頭,她是沒這閒心陪兩個無聊婦人磨牙鬥嘴,養成她們的習慣,將來動輒就來騷擾,豈不影響心情與食慾。
所以今天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江月染足關睢苑,根本目的是連秦妃都不想應酬。
世子妃這會兒壓根就不想與江月客套委婉,微擡眼瞼直視對方那雙似乎十分委屈的眼睛:“弟妹心裡清楚,我與她早沒了閨閣情誼,更清楚我爲何不敢在關睢苑裡招待她,還有二嬸,您也明白弟妹腸胃不好,我也是擔心顧及不周,關睢苑裡的茶點又引得弟妹腹痛。”
這話實在太顯潑辣,不過旖景也不想爲了個虛名兒忍氣吞聲,所謂禮教規範其實歸根結底應是用來維護自身利益的工具,正如男子爲了約束女子發揚男權,纔會強調女子應三從四德、賢良恭順;又好比尊卑貴賤的禮法其實也是爲了維護君上與貴族之權。而大部份人並不清醒,纔會被死規教條自縛手腳,一昧的溫良恭儉讓,只能被那些心懷惡毒之人欺壓。
對於江月,一來旖景的品階不是她能比擬,二來又是長嫂自該受江月尊敬,江月先行惡事企圖陷害,旖景自然不會再對她和睦忍讓。
就算秦妃不知就裡想要挑事,江月與小謝氏也沒有底氣據理力爭。
事情傳揚開去,世人也都只會責備江月居心不良違備禮法。
果然,秦妃才一冷笑正要擺架子斥責旖景這是跋扈不睦,黃江月已經先一步訕笑着轉寰:“長嫂原也是爲我好……”
秦妃瞪大了眼睛,看着小謝氏與黃江月雖一臉不甘卻顯然忍氣吞聲,不由又暗自腹誹:果然是撐不起的軟骨頭,難怪蘇氏敢這般張狂。
大冷的天,江月只覺得滿身火燒火燎,心頭一股灼辣直衝咽喉,卻不得不強自摁捺,脣角的笑容直抖:“只好勞煩長嫂招待秦妃,還望海涵。”
別說秦妃自覺單憑自己比不過旖景的口舌伶俐,沒了旁觀者在場,又是在人家的地盤,她這威風就算逞來也沒有意義,當即也打消了去賞梅的“雅興”,深吸了口氣,才忍住懊惱與怒火,只那笑臉比起早先越發勉強:“也罷,今日來王府拜訪,主要還是想與阿月說話,既然阿景諸多爲難之處又極盡推託,我看也是不願咱們擾了你的清靜。”
這話滿帶不滿,自然還是兼着着意捧高江月,想讓旖景覺得受了疏遠冷落。
旖景渾不在意:“如此,秦妃自便,我先告辭。”
落落大方地轉身就往關睢苑的方向回去。
秦妃瞪目結舌地站了好一陣,才連聲冷笑:“世子妃果然眼高過頂,旁人都說她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對咱們幾個卻從不假以辭色,張狂如斯,可見是沒將我放在眼裡。”
小謝氏也是滿腹怨火,這時自然要挑唆:“秦妃可別這麼說,您貴爲皇子妃,旁人哪敢慢怠,不過咱們世子妃小器狹隘,是因爲我與月娘的緣故遷怒而已。”
便請秦妃去梨香院裡,小謝氏一路上挖空心思許多討好,自然又將旖景好一番詆譭,黃江月也在一旁哀聲嘆氣着見縫插針,“苦惱”着自己不知何時得罪了旖景,原是表姐妹,眼下又親上加親,卻疏漠更比外人。
三人揹着旖景說了一歇壞話,秦妃這纔想起正事,笑着對小謝氏道了聲恭喜。
小謝氏自然不知喜從何來,當以爲真,心就怦怦跳得歡快。
卻聽秦妃說道:“是今日進宮,與母妃嫌話時聽她說起,太后自打上元節在平安門見了一回安然,打心眼裡喜歡,與聖上商議着,要恩封安然爲郡主,就連封號都擬好了,太后讚譽安然貞靜恭順,故賜‘嫺順’二字。”
這哪是喜訊,簡直就讓小謝氏五內俱焚!
當初好容易說服了老王妃去太后面前爲虞棟爭取個郡王的爵位,不想太后卻以“嫡庶”之故拒絕,安然生母江氏就是一個賤婢,身份與謝妃有云泥之別,婢生女竟被封爲郡主!
小謝氏一口氣堵在胸前,眼珠子險些沒有紅穿。
秦妃自是聽說過虞棟謀爵而遭拒的事,這時卻故作不知,只笑着說道:“論來唯有親王嫡出子女才能被封郡王郡主,安然是庶出,雖說並沒封地,也是君恩浩蕩實爲大喜。”
這簡直就是往小謝氏血肉模糊的心頭再敲了枚鐵釘,痛得她忍不住顫慄起來——倘若虞棟得了郡王的爵位,能讓子孫世襲罔替,他們又何必忍氣吞聲地在王府服小作低,楚心積慮地謀奪王位,自個兒在郡王府安享榮華豈不逍遙快活?
小謝氏到底不似虞棟,對老王妃與謝妃之間的恩怨沒有直觀感觸,她所圖無非是讓虞洲有個爵位在身,不至於將來成個閒散宗室,眼下聽說安然即將恩封郡主,心裡實在像被數百上千個貓爪齊撓般的又痛又癢。
區區婢生女,生母還是罪大惡極之人,何德何能被封郡主,太后這時怎麼就不論嫡庶分明?
完全忘記了江氏之所以行惡,全是虞棟在後蠱惑挑撥,他纔是罪魁禍首,安然原本無辜。
黃江月聽了這話也是酸恨滿懷,倘若翁爹當年得了郡王的爵位,她眼下就是郡王世子妃,又怎麼會因爲沒有夫人的誥命受人言嘲笑。
秦妃笑看着婆媳二人的神色,嘆了一聲:“太后一貫寵愛阿景,想來是她爲安然說了不少好話,才得天家眷顧。”
果然就讓小謝氏咬牙冷笑:“世子妃倒把安然看作親妹子,諸多維護,誰不說她賢良和睦,只獨獨沒把咱們當作一家人,對我倒還能面甜心苦、虛以委蛇,秦妃今日也瞧見了,今日她在月娘面前有多張狂跋扈。”卻忽地想到倘若虞洲如願娶了旖景,說不定有衛國公與大長公主幫着諫言,也能讓虞棟被恩封郡王,又惱恨起娶的兒媳不得力,灼紅的眼珠子直瞪着江月。
江月被這目光一盯,瞬息也回過神來,明白自己是被婆母遷怒,脊樑骨竄上一股寒涼,委屈得兩眼直泛酸苦。
越發不甘旖景出身尊貴。
這時單氏卻挑了簾子進來,覺察到次間裡氣氛沉凝,猶豫不決地看了看小謝氏,站在一旁沒有急着說話。
還是江月率先清醒,正好趁着這個時機岔開小謝氏的怒火,笑着問道:“單嬸可是有事要稟母親?”
原本當着貴客的面,小謝氏問話得避開一側,但她這時正是妒火衝頂,腦子一熱就沒顧及禮數,冷調沉聲一問:“有什麼事?”
單氏無奈,只好轉述了抱琴打發小丫鬟來稟報的話:“三娘身感不適,這些日子服着四逆湯調補,今日抱琴親自盯着廚房,可巧二孃的丫鬟也在,兩人不知怎麼口角,抱琴大意灑了二孃的川貝燉梨,不想桐華聽說,不由分說就帶人去廚房大鬧了一場,砸了三孃的藥,還將抱琴打罵了一番……三娘不服,眼下領着抱琴去找二孃理論。”
小謝氏本就怒火中燒,聞言更是窩火,她早盼着安瑾與安然吵鬧起來,由她袖手旁觀之餘各打五十板解氣,但今日實在妒恨安然,小謝氏便歇了漁翁的閒情,竟想借此爲安瑾出頭,好好打壓一番安然的勢頭。
先就冷冷盯着單氏:“你嫂子養的好閨女,越發跋扈,連主子的藥也敢動手砸了!”
就與秦妃先道了罪,氣勢洶洶就要往落英院裡逞威風。
卻被秦妃勸住:“夫人且慢,太后娘娘才贊安然貞靜恭順,怎麼她竟縱容得刁奴欺負起妹妹來?難道是當人一面揹人一面,也學着那些人兩面三刀?這往大里說,可有欺君之嫌,夫人還是先遣個人去瞧瞧究竟是什麼情形。”
江月腦子一轉,登即便明白了秦妃的用意,提議讓她的陪嫁丫鬟名喚惜墨的先去打聽,秦妃也招手叫來自己的丫鬟:“我也好奇,安然究竟當不當得‘嫺順’的恩封,霽雲你也跟着去瞧瞧。”
單氏一看這架勢就感覺到劍拔弩張,一顆心七上八下,心說不知世子妃可曉得了這一件事……桐華一貫伶俐,嫂子又是個機警人,應當早打發了人知會世子妃吧。
到底還是不放心,也跟着兩個丫鬟身後退出次間,打發自己在小謝氏院裡當差的另一個侄女趕緊去關睢苑通風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