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臺之上,才子佳人已經攜手,正相互依偎,對月許願,唱出一段你儂我儂,生死相許。
可戲臺之下,衆人的注意力卻已經盡數轉移到玉樹臨風,清俊儒雅的楚王世子身上。
“早先因覺坐得睏倦,便攜同南顧去湖畔賞月,後來,卻巧遇了衛國公世子,我們一時興起,起意爲佳節聯句,興致正酣,不想卻聞女子呼救之聲,前往一看,才知有人落水,南顧最先反應過來,躍入湖中相救……卻不曾想衛國公府兩位娘子也碰巧去湖畔賞月,見出了變故,也趕忙過來一觀究竟,想是心急,其中一位也不慎落水,衛國公世子聽聞妹妹呼救之聲,連忙去救。”
虞渢微微一笑:“好在落水的兩位娘子都沒有大礙,我因爲不識水性,幫不得手,只好與剛巧路過的公公回來稟報,起初我並不知落水者是誰,因識得衛國公府六娘,方知其中一位是五妹妹,卻不知南顧救起之人究竟是誰,故而,只好先知會了姑祖母……原來公公倒瞧了個清楚,前頭落水的是甄氏四娘?”
那內侍這時也只好順着虞渢的往下說:“小人與世子可巧是從不同的方向而來,倒沒看清後頭落水的是誰,只看見甄四娘在湖畔散步,不知怎麼就失了足。”
這一番話,真假摻半,卻把該避諱的,都避諱了。
非禮勿視,虞渢也擔心甄家爲此賴上楚王府,故而,強調自己並沒有近前觀看甄四娘渾身溼透的模樣,甚至他都沒見着旖景,只見了一個並未落水的蘇六娘,這也是顧全了旖景的閨譽。
當然,這番話只能糊弄不明就理的旁人,糊弄不了心知肚明的甄家女眷,不過,虞渢並不擔憂,甄茉的舉止,到底不堪,甄家自然不會不顧女兒的閨譽,橫豎蘇荇連甄茉一根指頭都沒碰着,她們想賴也沒有根據——有虞渢與甄南顧作證,甄夫人與太子妃也只好吃這個啞巴虧。雖然,如此一來,甄家難免會怨怪虞渢多管閒事,不過楚王府地位在那兒擺着,虞渢也不怕被甄家忌恨。
至於南顧,他就算什麼都不做,也是甄夫人的眼中釘,再說,身爲弟弟,眼見姐姐遇險,也沒有置之不顧的道理,甄夫人明面上自然也不能拿南顧出氣,至於暗中的小鞋嘛,橫豎南顧也穿得多了,不缺這一雙兩雙。
虞渢的話,旁人自然都信服。
可甄夫人卻惱火得很,事到如今,她當然明白過來事情出了岔子,可衆目睽睽之下,也不好空口白牙地質疑虞渢,難道要說蘇荇是被太子跟前的內侍哄騙了去,根本不可能與楚王世子在那裡聯句?
忍了又忍,甄夫人到底沒徹底忍住,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原來楚王世子與犬子竟這般交好,我竟從來不知。”
“我與南顧原爲同窗知己,夫人竟然不知?”虞渢故作驚訝。
太子妃這時尚還清醒,知道今日之事也只好如此了,連忙暗中扯了扯母親的袖子,提醒她莫要得罪了虞渢。
虞渢當然不會與甄夫人計較,又是一笑:“夫人還是先去瞧瞧吧,早先這位公公已經指點了衛國公府兩位表妹去附近屋子裡暫避,但因爲甄氏四娘是獨自一人,南顧雖在,到底男女有別,不好獨處一室,只怕現在,他們還在湖畔呢。”
這話一出,太子妃與甄夫人都是面孔一白。
皆因爲她們心懷目的,得知甄茉落水,竟然沒有立即趕去,反而在這裡扯些有的沒的,在場的貴婦沒一個傻子,未必瞧不出其中蹊蹺,當下不再耽擱,慌里慌張地往外頭跑去。
皇后自然也極爲失望,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虞渢,卻也沒有再說什麼。
三皇子早前一聽旖景落水,心裡便漏跳一拍,又聽虞渢說了這麼些話,再聯想到甄家的態度,也品出幾分味道來,這時卻忍不住關切一問:“不知五妹妹是否果真無礙?”
虞渢微微一怔,不過一瞬,又恢復了雲淡風情:“當時我遠遠瞧着,五妹妹尚還能自己行走,想必是無礙的。”
太后這時卻又嘆了一聲:“那丫頭原本就是個熱心人兒,瞧見有人落水,定是想上前幫忙,到底還是年紀太小,慌里慌張地沉不住氣,忙沒幫成,倒添了亂子,我原還想着讓上元多陪一陣了,出了這場意外,上元哪裡還放得下心,景兒可是她的*,只好先讓她們回去了。”
一旁的陳貴妃,聽了個開頭就明白過來今日是甄茉有意給衛國公世子下的套,目的無非是爲了鞏固太子之勢,誰知竟被楚王世子與幾個小娘子無意給攪和了,可笑的是居然甄家自己人還摻和在裡頭,真真就是天意。
其實,今晚這場宮宴,她委實悶悶不樂。
原本還有意金家,不過後來聽四皇子說了兩相之間的爭執,陳貴妃這麼一揣摩,就明白聖上怕是要對金相動手,金六娘當然是做不得兒媳了,餘下建寧候府與秦相府的千金,她倒是偏向於建寧候府那位,但纔在太后跟前讚了幾句黃五娘,太后轉眼就打趣起三皇子來,用意相當明顯。
秦三孃的性情她原本就不喜歡,兼着再與世家聯姻,委實也沒有太大的作用,陳貴妃又怎麼興奮得起來。
可眼看着皇后與太子妃的盤算落空,陳貴妃立即就興災樂禍起來,聽了太后的話,緊趕着巧笑嫣然:“娘娘,還有咱們陪着您說話呢,這麼多張嘴,難道還抵不過大長公主一人兒。”緊跟着又挖空心思地說了幾段趣話,只把太后哄得喜笑顏開,就再也沒人提起剛纔那碴兒。
自然,甄夫人這一去,也沒有再出現在妙音閣中。
卻說大長公主,直到見旖景當真毫髮無損,方纔徹底放了心,如姑姑也極快地送了一套乾淨衣裳,當旖景換好,衆人便不多留,出了這皇家園林打道回府,大長公主一意讓旖景同乘,尚在途中,就迫不及待地問了事情的始末。
旖景也不瞞着,只稱與六娘瞧見今晚甄茉不對勁,一直留心着,見她離席不久,便有內侍叫走了長兄,心裡便覺得事有蹊蹺,才與六娘相跟了去,雖不曾聽見長兄與甄茉談了什麼,但見長兄一意避讓,甄茉卻頻頻糾纏,後來不知怎麼就自己投了湖。
“孫女兒當時就懵了,心想大哥哥若是就這麼被她算計了去,豈不是委屈得很,也沒多想,就跟着失足了。”旖景噘着小嘴:“大哥哥知道我落了水,當然不會再救她。”
大長公主哭笑不得,將旖景往腿上一摁,揚起巴掌就往她背上拍打了幾下,當然不會用力,但訓斥的語氣卻十分嚴厲:“你今晚當真莽撞,多大點事,值得以身犯險?你哥哥的婚事,有我作主,哪裡容得甄家女兒進門?”突然想到旖景是不知甄茉與太子的私情的,方纔一嘆:“也不想想,若不是渢兒湊巧也在,還有甄家二郎……難道荇兒把你救起來後,還能任由得甄四娘在宮宴上沉屍湖底不成?”
對於這個疏漏,旖景也是相當慚愧:“孫女兒當時委實慌了手腳,沒想周全……”
心下卻想,虞渢與那甄二郎爲何這麼巧,竟然也在那裡?不知她們這一走,宮宴上又會發生什麼事?甄茉清醒後,得知她的一番苦心安排,結果卻是被自家弟弟救了,又是怎麼一副臉色……應當,好看不到哪裡去吧。
旖景正想像着甄茉的咬牙切齒,把臉埋在祖母腿上偷笑,卻沒注意自家祖母的滿面冷厲。
大長公主心裡惱火得很——甄家那女兒,明知道醜事被荇兒當場撞破,卻依然不死心,恬不知恥的安排了這麼一個陷井,看來,還得警告一下她,讓她徹底死心才幹淨!
主子們尚在歸途,早有隨行趕在前頭將旖景落水之事通稟去了綠卿苑,一屋子丫鬟都忙得團團轉,又是去大廚房吩咐煎好薑湯,又是備好熱水以供旖景歸來沐浴,又是翻箱倒櫃的尋出寒冬臘月才着的兔毛氅衣,旖景纔在角門處下了車,就被候在那裡的秋月上前裹了個嚴嚴實實。
蘇漣笑得打跌:“景丫頭好歹跟着我練習了這麼些日子的騎射,哪裡還像從前那般弱不禁風。”
大長公主卻對丫鬟們的周道十分滿意,瞪了女兒一眼:“這都入了秋,景兒早先又渾身溼透地在屋子裡待了那麼些時候,仔細些纔是正理,眼看你也要嫁人了,怎麼還是這般沒心沒肺。”又問得熱水、薑湯都已備好,大長公主這才放心:“夜裡涼,就別乘肩與,坐軟轎方纔避風。”
立即就有婆子擡了軟轎上前,秋月扶着旖景上去,大長公主到底還是親自將旖景送回了綠卿苑,瞧着方方面面都妥當了,纔回了遠瑛堂。
又聽蘇荇說了一番事情始末,大長公主更加堅定了要當面敲打甄茉的決心。
第二日清晨,當虞渢登門,與大長公主交待了昨晚的說辭,大長公主自然極爲感激:“多得你一番轉寰,才讓這事就此罷休。”
“也是趕巧,昨夜與甄二郎目睹了當時之事。”虞渢依然還是有禮有節:“不知五妹妹眼下可好,有沒有受涼?”
“今早請了大夫來診脈,沒什麼要緊。”大長公主笑着說道。
“如此便好。”虞渢微微一笑,掌心方纔徹底放鬆,卻又說道:“姑祖母,太后昨晚犯了頭風,據說甚是嚴重,太醫們束手無策,聖上今晨已經下旨,遍尋名醫……”
大長公主挑了挑眉,卻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