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渢既然爭取了金元公主暗助,當然會貫徹更善之策,而不會行風險之計,他施行的那些聲東擊西之策有兩個目的,首先讓金元洗清嫌疑,同時迷惑大君,讓他做出錯誤判斷,以爲旖景已經脫困,徹底放棄警備。
關於計劃核心,那封由肖蔓轉交的親筆已經詳訴。
緊跟着就是安排夏柯率先離境。
這當然需要安瑾與金元協助,並且要有合適的時機——即使虞渢已然離境,西樑王城仍在戒嚴,夏柯沒有辦法出城。
不過西樑的秋狩也到了時候舉行。
正如虞渢所料,大君仍然沒有放棄,他甚至辭請缺席秋狩,藉口仍然是慶氏逆黨尚未落網,又因罪逆甚至做出伏擊大隆使臣的重罪,西樑王也甚爲關重,於是並沒駁斥大君小題大作,允准他在王都留守。
夏柯是混跡在金元隨扈當中,堂而皇之從王城脫身。
然後又在安瑾的掩護下與虞渢安排的商隊匯合,經過簡單的易容,順利出關。
夏柯當然沒走距離大京最近的關隘,甚至未行贛望關,而是繞向西樑與其屬國交界之途,頗經坎坷輾轉纔回到大隆。
與此同時,大君果然安排了親信潛入楚州,打探王妃行蹤。
幾乎就是在楚王返國同時,楚州市坊間立即傳開了一條消息。
在楚王出使西樑之前,一直着重於剿滅前朝餘孽,追察王妃下落,雖然剿滅之行大獲全勝,但王妃的下落仍然成謎,這讓不少閒來無事關注楚王家事的民衆唏噓不已,大多以爲王妃不能倖存,而隨着前朝大部餘孽慘遭血洗,唯有陰山娘子一脈是最後才被察明。
但楚王因突奉聖令出使西樑,不得不先放下剿滅餘孽一事。
哪知楚王剛剛纔功成告返,“陰山娘子”竟主動發佈傳言,稱楚王妃在她手中,倘若楚王願意與她和談,便即交返王妃。
陰山娘子廣佈此信,當然是爲了逼迫楚王言出必行,免得她將王妃毫髮無損送回,卻難逃清剿血洗的下場。
且不說楚州民衆對這條傳言大是驚疑——畢竟餘孽乃朝廷欽犯,楚王又怎能爲顧私情而縱容重罪?
只說這消息傳到大君耳裡,又讓他頹然跌坐了一回。
大君早料到虞渢清剿餘孽之行是在爲旖景歸去“正名”而備,那麼這時突然有王妃下落的消息,無疑是虞渢已經與旖景團聚,爲她從餘孽手中完好歸來造勢。
這回,大君安排薛東昌親自潛去楚州,一來確定傳言真僞,再者,打聽一下陰山娘子的故事。
這麼又耗廢了一月時間,已到八月桂香浮沉。
薛東昌帶回的消息讓大君徹底絕望。
那陰山娘子爲了虞渢相信王妃果然在她手中,交返了王妃貼身婢女,就是夏柯。
薛東昌處心積慮,好不容易纔想到計策,引夏柯出府,親眼目睹確爲夏柯無疑。
雖然這時王妃還未被送返——因事關君令,虞渢不能自專,故而當然要事先呈情上表,懇請天子意下。
但是大君自然清楚,這無非就是虞渢的障眼法而已,旖景勢必已經回到楚州。
這時,纔是勝負已定。
大君一敗塗地。
薛東昌又稟報了一番陰山娘子的事蹟——這位的祖父原爲東明肖相府中侍衛,後東明滅國,肖氏被虞氏清剿,雖肖相身死,族人基本喪命,但仍有不少追隨肖氏之頑冥不化的黨羽藏匿山野之中。
又因東明也有閒散宗親逃脫,起初與餘孽串聯,還企圖顛覆虞姓江山恢復東明國號。
這當然是癡心妄想,隨着時移日轉,這些餘孽漸漸分化,因無合法戶籍,基本落草爲寇,靠着燒殺搶掠民財爲生,而陰山娘子祖父身故之後,其父不願與餘孽同流合污,帶着部份追隨者遠走陰山——並非是在西南,而是在歸化關隘,大隆與北原北庭交界之處。
陰山娘子姓戚。
戚父本不願再行有違法令之事,更沒有顛覆大隆政權的野欲,無奈他與部衆是朝廷欽犯,難尋安身之境,只能隱匿密林,靠自僻荒田耕種爲生。當然,爲了溫飽,戚黨男丁也不乏依靠武藝,投身邊隘行商,做人護隊保鏢以養活一家老小、父母妻兒,經過數十載,這幫雖無戶籍卻不行違法之事的流冦也漸漸有了積脈,開始在大隆與北原交界縣鎮默默經營起商事。
這也並非長久之計,更何況戚黨的“繁榮”引來前朝餘孽的覷覦,打着恢復東明江山的名義,對他們威逼訛財。
戚父不甘受脅,卻被衆多餘孽施以武力掠搶,戚父與兩個兒子皆被殺害,唯留一女。
就是陰山娘子。
戚氏當時年才及笄,父兄皆亡,是她率領部衆奮起反抗,從同爲餘孽的“同盟”手中逃出命來,輾轉山野多年,好容易才又尋到立足之境,打算沿習父親當年舊事,于歸化邊境之山野荒郊自力更生。
但因爲“同黨”時常尋釁,戚氏苦不堪言。
也不知具體年月,總之陰山娘子棄了歸化,率領餘衆遷移至西南,雖仍舊還是流寇,但漸漸也闖出些名堂來,據說,戚氏一衆數不過百,無論男女卻都勇猛擅武,故而便籌建了“戚家堂”,雖是隱匿山野,卻從不行殺擄之事,反而還會暗護郊野之民,但凡有草寇襲擊無辜,戚家娘子知情都會率衆援救。
戚家堂便成爲不少商賈或者小富之族行商、遠遊時常請的周護武師。
戚氏娘子好義之名在她並不寬廣的交際圈還是響噹噹的。
當然,普通百姓並不知戚家娘子便是“陰山娘子”,實爲前朝餘孽。
她聲稱探知前朝餘孽欲擄楚王妃,便打算阻撓,解救楚王妃在手,以之爲質,爭取朝廷赦免她父祖之罪,讓她一家,包括部衆成爲大隆登籍在冊的合法之民。
於是百姓們才總算明白了戚家娘子的悽苦與難言之隱。
民衆總是善良的,再有曾受戚家堂恩惠的百姓也造以輿論,逢人便贊戚氏好義,從不行違法之事,並不能與前朝餘孽等同。
但是大君不是普通民衆。
他當然明白,這一切都是虞渢早有安排。
戚氏娘子應是當真有“從良”之心,不知何時,聯絡上了虞渢。
這也就能解釋爲何戚氏這“陰山娘子”放棄根據地,反而是到餘孽猖獗的西南後,居然能夠立足。
虞渢也許是早有清剿餘孽之念,是以才利用戚氏打探得餘孽各部所在。
不過高宗一意改革官制,暫時不能顧及。
旖景突然被擄,虞渢一眼看出倩盼並非旖景,便就開始盤算着怎麼給旖景編造一個下落。
無疑,落於戚氏之手能最大程度確保旖景的聲譽。
戚氏目的在於利用旖景與朝廷和談,那麼,就不可能讓旖景損傷毫髮。
自然,戚氏爲何相隔年餘纔出面交返王妃,虞渢事後也會給出一套合情合理的說法。
這不由大君關注。
他只意識到一點,虞渢在這時推戚氏出場,並且上折請旨,顯然旖景已經順利脫困。
最終還是,不能留住她,無論身心。
大君根本不曾預料旖景這時就在離大君府一坊之隔的地方。
當旖景聽金元說道楚州傳回的消息時,料定王城解禁已在不遠,於是她告訴金元:“倘若公主要行勸導之事,這時恰好。”
勸導,當然是關及曉曉。
雖然旖景明白虞灝西不可能心甘情願交返女兒,但這時讓金元出面,無疑進一步讓虞灝西篤信她已回到楚州。
所以,安瑾纔會毫無顧忌的把“倩盼”的真實身份告之金元,說服金元勸說大君交返楚王之女。
而得悉真相的金元,也有理由勸言大君莫再執迷,結束警備一事,讓“慶氏餘黨”落網。
旖景便能安然脫身。
這不是虞渢的計劃,是旖景的補充。
她一日也不想多留,歸心似箭。
於是金元告訴了安瑾曉曉的存在。
安瑾大吃一驚。
她幾乎摁捺不住,立即就要前往大君府“追討”,金元好容易才勸阻安瑾稍安勿躁。
金元與大君“攤牌”,正如旖景所料,大君沒有妥協。
但他相信了旖景已回楚州。
大君試探過虞渢,發現虞渢根本不知曉曉存在,當時他的心情十分複雜。
他知道是旖景有意隱瞞,不願擾亂虞渢的計劃。
那麼當她歸去,便再沒有隱瞞的必要,所以,安瑾這時才知道曉曉在他手中,卻苦無良策,只好說服金元出面勸導。
這時就算大君聲稱“倩盼”便是旖景,也無濟於事,就算西樑王知情,也不可能再將旖景從楚州擄回處死,賣給新帝一個人情。
大君以爲旖景爲討回曉曉,並不在意曾經被擄一事小範圍公開,因爲就算金元告訴西樑王,接下來發生的事也只能是王室逼迫大君將楚王之女交返,未免謠言散開,影響兩國邦交,得罪楚王。
但憑一個稚女,根本不能證實旖景曾經被擄西樑,西樑王倘若貿然將此事公開,虞渢定會不依不饒,而新帝見旖景毫髮無傷,也不會僅憑西樑之言就問罪旖景。
大君面無表情地告訴金元:“我不會交還曉曉,倘若楚王不甘,讓他夫妻二人自己來討。”
金元無奈長嘆。
“表哥三思,並有,我雖知此事,但不會訴諸旁人,包括祖父,表哥,爲國政計,還當解除禁嚴,這事不宜再張揚。”
八月,大君終於捕獲縱火兇徒。
大君開始專心政務,對於姻緣之事,卻以“倩盼”重病未起拖延。
旖景從金元口中得知曉曉已被接回大君府,甚至在金元苦心力勸之下,大君甚至允准安瑾前往探望,當然,並不允許曉曉被安瑾帶走。
“王妃,你當有體會,表哥仍聲稱‘倩盼’病重,實爲王妃將來平安打算。”說這話時,金元公主心情十分複雜,她明知旖景不可能留在西樑,但仍然希望旖景能體會大君的用心。
旖景只對金元深深一禮:“眼下已到時機,有勞公主知會安瑾,通知暗人協助我出城返國。”